我走過去喊了一句:「媽媽。」
「我不是你媽媽。」唐欣第一次憤怒地抬頭看我,從未有過的凶狠,「你看你把夏時害成什麼樣了?你為什麼這麼不懂事,和你說了不要來不要來,你非要,夏時聽到你不見了,急得一直沒吃飯,加上淋雨發燒也不好好吃藥,還被刀劃了一刀,我們夏時是不是欠你的啊?要被你折磨成這個樣子?」
唐欣眼淚留了滿臉,很傷心很絕望,我任由她罵,一句都不敢頂。我知道她說的一點都沒錯,如果不是我突發奇想要來這裡找回什麼「爛記憶」,我就不會連累那麼多人。
全是我的錯,我蹲在病房裡,看著夏時蒼白的臉,像只疲憊的小鳥,倦倦地被人打了翅膀,連飛的能力都沒有,深邃的五官一點點地在淡淡的光線中沉下去。
他的背包裡有一隻很大的北京烤鴨,因為顛簸和天氣,已經開始變味了。我握著那只北京烤鴨,心裡說不上什麼滋味,很酸很酸。我一直守在夏時身邊,他不停地在說夢話,一直都在說對不起,我覺得最應該說對不起的那個人是我才對,夏時在夢中突然說了一句:「雲朵,生日快樂。」
今天是我十六歲生日,過完十六歲,夏時說我就是大人了,我去翻夏時的口袋,這是我和夏時的約定,只要我生日,他一定會把東西裝在口袋裡,前幾年都是一張小紙條,上面寫著我最愛吃的菜,可是這一次,裡面是一個精緻的小盒子。
那個精緻的絨布盒子,打開,裡面靜靜躺著的是他幫傅顏若挑選的那條手鏈,在夜裡,紅色的墜子,璀璨奪目的閃耀著,我握緊夏時的手,渾身抽搐,那一刻我真的感覺到,真相或許並不是那麼重要,重要的是夏時愛我的心,從來沒有改變。
從那一刻開始我決定,不要再去尋找那些丟失的記憶。有夏時這樣一個哥哥在自己身邊,就已經足夠了。
睡在隔壁床的曲方歌,從被子裡探出腦袋來看我,他也很虛弱,被婉雲那幫人打了,嘴角還是青的。含笑的眼睛也露出了倦怠。
我慢慢地走出醫院,在樓道口拚命地敲牆:「唐雲朵,你到底做了什麼孽,每個人都因為你受到傷害,你真不是個人。」
「唐雲朵,你是個大傻瓜。」曲方歌不慵懶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我轉身,看到他朝我走過來,臉色蒼白,可是黑色的瞳孔綻放在夜裡,有隱隱的痛。
「想哭不要一個人躲起來哭,你相公的肩膀永遠給你靠。」說完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我是一個災難,你們以後都遠離我。」我對曲方歌說。
「你難道忘記了你對我的承諾了嗎?你說親過了吻過了就要對我負責,你不是說話不算數吧?你難道要逼我回長樂的時候登電視廣告像全城人民宣佈嗎?」
我相信曲方歌絕對做得出這種事,那個自命風流,笑帶桃花的男生沒有做不出的事。
「傻瓜。」我拍他的胳膊。
曲方歌突然從耳朵上摘下他的藍寶石耳釘遞給我,他說:「這是一顆矢車菊藍的寶石,以前是保護君王不受傷害,同時也象徵著忠誠堅貞和慈愛,我希望你能被這顆藍寶石保護著,堅強快樂地走下去。」
他頓了一下又說:「或許你不相信,這真是我長這麼大,第一次把最珍貴的東西交付給另一個人,你,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吧?」
曲方歌從未那麼認真和我說話,帶著小心翼翼地詢問,臉上有著我從未見過的害羞,精緻妖嬈的臉露出了淺淺的紅暈。他把藍寶石耳釘放在我的手心裡,只是一顆那麼小的東西,卻包涵了他多重的情誼,矢車菊藍,是一種很漂亮的藍色,就像所有曾經我覺得快樂的時光,它在藍色的天幕下,一點點地瀰漫開了感傷。
十六歲的生日,收到了兩份最珍貴的禮物,可是兩個人,同時為我受到傷害,右手是夏時的手鏈,左手是曲方歌的藍寶石耳釘。彷彿所有的幸福都在我的手心裡,我只需握緊它們就好。
可是幸福,它從一開始就不在我的手心裡,無論我如何用力地去握緊,都永遠無法握住我最想要的那份感情。
我不知道我的內心偏向左手還是右手,我只知道我離開之前,對曲方歌說了一句話,我說:「對不起,我不能接受。」然後把藍寶石耳釘還給他。
他的手指冰涼,接過藍寶石耳釘的動作是僵硬的,手一直伸直,憂傷地望著我,身上微舊的白襯衫被風吹得有些微微的摺,我上樓的動作很輕,影子投影在奶白色的牆壁上,曲方歌就在我的身後,不發一言地注視著我。
是的,我知道他在看我,哪怕我沒有轉頭,我都能感受他落在我背上的悲傷目光,可是我一直走,始終沒有回頭。
人生最感傷的事,大抵就是你愛了一個不能愛的人,抗拒了一個愛你的人。讓自己和別人都無比痛苦,所以你才會兜兜轉轉,在原地徘徊,內心充滿了悲傷。
回長樂之後,唐欣對我明顯更加疏離,本來就是不親的感覺,現在更加陌生。有時候我常常覺得,若不是有夏時,我和唐欣兩個人絕對不能共處一室。不是她悶死我,就是我自己悶死我自己。她脾氣好的時候美麗溫柔,脾氣不好的時候,隨便走哪裡都是地雷炸藥。
她給我找了一個聲樂老師,除了文化課,鋼琴和聲樂幾乎占掉了我所有的生活,她彷彿要用音樂把我的生活填滿,讓我無暇去想別的事情。
夏時自長樂回來,突然也向學校申請住校。理由是高三了,不要浪費一點點學習的時間。老師非常滿意夏時的發奮,一筆就批了。這段事跡在開學初時傳為佳話。
蔣冪說:「你哥哥這樣在古代絕對是要考狀元的啊?懸樑刺股就差沒有鑿壁偷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