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後,北京城。
漸漸適應了北京乾燥的氣候,擁堵的交通,每年都有的沙塵暴,還有如潮湧般的人群。我在其中,依然平凡,普通,淹了過去,沒有一點的痕跡。
畢業後,我還是沒有成為漫畫家,而是進了一家雜誌社,做美術編輯,用所學來的各種軟件排版。閒時,會為雜誌畫一些插圖,夢想其實離得很遠。每一年美術學院大把的畢業生,又有多少成為了一線的畫家呢?
而我,對畫畫也只是興趣,是不是要走到某一個高度,卻從來沒有想過。我對畫畫沒有天賦,而且現在除了給雜誌畫插圖時,也疏於畫了。
我從來不是一個有太多功利和事業心的人,庸懶、閒散,安於現狀。閒時,就把自己宅在家裡,看碟、聽歌、看書。並且,在工作後,已經學會隔著一個手臂的距離,帶著公式化的笑容與人交往,不溫不火,淺淺淡淡。再也不會有17歲時的喧囂和肆無忌憚,身體裡那些叛逆的因子只剩下了柔順,關於那些時光,燦如夏花的時光,都過去了,再也尋不到。
時光,原來是一個最最容易事過境遷的詞,一個無比的強大的名詞,它把我們推到了現在,給了我們一個無法揣測的現在。
我的朋友很少,在北京已經六年。補習,大學,工作,我總是習慣了一個人冷冷清清地生活。
看見美寧的時候,我依稀看到了夏小淼。她穿著波西米亞風格的大擺裙,大花的卷髮,在耳際邊別著一朵小小的水晶發卡。她的眼神充滿了無畏和明快,嘴角帶著倔強和任性。
從我身邊擦肩的時候,我的身體,就停了下來。
她的身上帶著強烈的陽光的氣息,像極了17歲的夏小淼。
我轉過身,急切而慌亂地跟了過去。
我跟著她轉過一條街,然後進地鐵。我從來沒有尾隨過別人,可是突然地很想認識她,也許是因為她的眼睛,因為她身上陽光的氣息。
座位上有個困乏的中年男人,他睡著了。手裡的黑色皮包在手裡輕輕地鬆了開來。有個穿銀色西裝打著領帶的男人悄然地移到了中年男人的面前,我看到了,很多人都看到了,但沒有人會多管閒事。
我正猶豫著要不要挺身而出的時候,美寧突然「暈」了一下,然後摔到在中年男人的身上,把他驚醒了過來。他莫名其妙地看著她,她揉揉太陽穴,對不起,我低血糖,總會暈。
中年男人笑了笑,起身讓給她坐。
而那個小偷憤憤地瞪了她一眼,轉身離開。
我笑了,她是這樣聰慧機智的女子,和夏小淼一樣。
如果是現在,夏小淼應該也是23歲的年紀,是更加風情更加瀲灩了吧。
我走到她的面前,從口袋裡拿出一塊糖。
低血糖,吃一塊糖會好些,我笑著說。
她詫異地看著我,隨即笑開了,接過並無城府地撕開外面漂亮的糖紙,塞進嘴裡。
就這樣地認識了美寧,我在北京唯一的朋友。我總是會在美寧的身上尋找夏小淼的影子,那個時候,我總是會覺得片刻的恍惚。而夏小淼,如果能繼續成長,繼續地長,現在的她會是怎樣的模樣呢?
美寧是地道的北京女孩,說兒話音很重的普通話,從小在胡同裡長大,那些陽光練就了她些許的匪氣,也讓她有著旺盛的生命力,如太陽花一樣,絢爛。
她在三里屯的酒吧駐唱,沒有正式的工作,雖然她是音樂學院畢業的高才生。她喜歡隨性的生活,而這,和我很合拍。
我會跟她提起夏小淼,我總是說,你和我的朋友很像。
她會側著身子說,那她呢?現在在哪裡?
我會沉默一下,在國外,和喜歡的男子在一起。
是的,我想要給夏小淼一個虛幻的生活,我在假裝她過得很好,很幸福,很健康。她的夢想已經實現,那些在17歲裡所擁有的夢想都一一實現了。
美寧對夏小淼充滿了好奇,在我的描繪裡,她們都是同質的女孩,一樣的倔強,一樣的高傲,一樣的美。
因為有了美寧,我的生活不再那麼的寂寞了。她是一個熱鬧的人,有很龐大的朋友圈子,總是一個連著一片,她把她的圈子向我展開來,是應接不暇。
喜歡她的人很多,那些男人變著法地追求著她。
送花,送鑽戒,用大把的鈔票來捧她的場。也有還在上大學的癡情男孩天天守在酒吧的門口要送她回家。即使有很多所謂的戀情,但她對我說,這些都不是想要的愛情。沒有怦然心動的感覺。
這時我就會想起顧堇修來,即使心動,即使有著怦然心動的感覺。我們還是錯了過去。有些遇見,是需要時機的,早,或者晚,都會成為一場劫難。
我有時也會去聽美寧唱歌,坐在五光十色裡,喝伏特加。這讓美寧很費解,在她看來,像我這樣柔順乖巧的女孩,應該是喝綠茶的。
她不知道,我只是不再喝啤酒了。總覺得,啤酒應該是和夏小淼一起喝,別人,再也不會有酣暢淋漓的感覺。
是再也沒有了。
這樣烈的伏特加,一些鹽,一片檸檬,又苦有澀,是濃烈而奇怪的味道,卻總會讓我想到17歲來,也許那些時光就是這樣的苦澀。
可是,再也不會有17歲了,回不到過去,回不到夏小淼還在的過去。
每一年,我都會回去看夏小淼。她在照片裡,一點也沒有變,倒是我,覺出了一些滄桑的味道。我總是送她濃烈的薔薇,玫瑰,鮮艷的花,不願意用素色的花。夏小淼一直是熱烈而繽紛的,即使在天堂裡,也會要喜歡這樣濃烈的顏色。
我再也沒有見過顧堇修,也沒有見過沈青禾。
我們都散落了在人海裡了。
亦去看過夏小淼的媽媽。她說每年都會有人匯款給她,猜不透是誰。
我知道,不是顧堇修,就是沈青禾了。
夜裡風過的時候,我會坐在陽台上抽煙。煙霧繚繞的時候,很多的思念就洶湧而出,是這麼多年過去了,可我還是把自己困在了原來的地方。
這,很無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