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青磚舊宅附近,英樹坐在車裡靜候在巷口好久了。車燈熄滅了,雨水固執地從天空中潑灑下來,落在微暗的車窗玻璃上。英樹靜默地坐在車裡,漆黑的眼瞳收縮成了細小的顆粒,手指無助地置於膝蓋上,瞬間又如喪失掉力氣般慢慢地滑下膝蓋,而那些冰冷的雨柱已將他的視線和思緒擊得凌亂。
是什麼呢?英樹冥思苦想,究竟是什麼使得他如此憂傷。他清晰地感受到,當尹禾穿越台階,奔赴到瑭的面前時,他那顆快要瞬間停止跳動的心是多麼憂傷。這個驕傲自滿、固執倔強的女孩,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把他的心填充得滿滿的,令他的心再也無法容納任何東西了呢?
他不知不覺來到她的家——矗立在街道盡頭的普通的老宅。
英樹凝視著老宅漆黑的屋頂,內心變得柔軟起來。是這樣的屋頂孕育了那樣的女孩,而正是那樣的女孩改變了他。
「英樹,我希望能夠幫助你,現在是真心的。」
他記得她那雙誠摯的眼睛是多麼明亮。或許,他根本不期待她真的能夠幫助他什麼,但是,他需要那樣堅定和誠摯的眼睛陪在他身邊,讓他感受到安定,感受到理想其實並不遙遠。
她是聰慧的,她知道他想要什麼。
「我想是需要信心和勇氣吧。」她注視著舞台下面空蕩蕩的席位,「如果努力的話,總有一天,這些席位上會坐滿你的觀眾的。」
他的笑容漸漸凝結,原來她是最懂他的人。
他瞅著她,內心湧起了如獲至寶般的喜悅,而最初那些鬧哄哄的往事,在那個瞬間,在他長久的視線裡已變成了美麗的回憶。
「你應該努力,向他們展示你的優秀,而不是把優秀的一面永遠隱藏起來。良好的功課,明確的理想,有一天,當他們看到你已經優秀得可以不讓他們擔心時,你的理想就自然會得到包容。」
她使他重新燃起希望的火種,那一刻,他的血液如有陽光照耀一樣溫暖。他知道,他再也沒辦法不重視她了。
夜已經很深了,尹禾還沒有回來。他一直在等她,他要告訴她,她對他來說是非常重要的人。
雨快停歇的時候,尹禾終於回來了,她的身邊是瑭跟隨的身影。英樹見到尹禾而重新煥發出的光彩,在兩個重疊的身影從他的車身側面經過時變得暗淡下來,一股酸澀感潮湧般在他的心口膨脹開來,那樣惆悵,那樣失落,那樣隱痛,針扎一樣尖銳難受。
尹禾在細雨中朝瑭揮手說再見,瑭回應地點頭微笑。然後,瑭轉身離去,身影漸漸消失在夜幕裡。
尹禾一直站在門口幽暗的路燈下,滿臉微笑,直到瑭的身影消失。
昏暗的光線裡,紅色車門被打開的瞬間,尹禾聽到了聲響,她吃驚地轉身,看見英樹正從昏暗的光線裡朝她走來。
「英樹……」她瞪著眼睛,驚異地迎了上去。
英樹臉色鐵青地走到尹禾身邊,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拽著她往車子的方向走去。尹禾的胳膊被抓得生疼,她忍不住嗔叫了幾聲,到最後實在無法忍耐,就用力地掙脫了。
英樹回頭看著尹禾被弄疼的模樣,心情平靜了許多。
尹禾氣喘吁吁地瞪著英樹,忽然又想起了跟瑭約會遲到的真正原因,一下子憤怒起來。
「英樹——今天晚上你是故意的吧?你的胃根本就不痛,你只是想害我不能赴約,想惡作劇一下,對嗎?」尹禾板著臉,一副氣呼呼的樣子,「你太令我失望了!」她突然跳到英樹跟前,眉頭皺了起來,「我以為你會改好,不再像從前那樣惡劣!殊不知,人的本性是沒辦法改變的!是我太幼稚了,是我的錯,不該對你抱這麼大的期望!英樹,請你好自為之吧!」
她像一堆乾柴,在受到激烈的碰撞後,火苗就會辟里啪啦地燃燒起來。
英樹的臉色漸漸灰暗下去,想要對她說的話,再也沒辦法說出口。也許是他的錯覺吧,怎麼會想到對她說那樣的話呢?她對他來說是很重要的人……英樹注視著像乾柴一樣燃燒著的尹禾,為自己差點要對她說的話而感到難為情和羞愧,他差點犯了極大的錯誤,還好及時發現。他不能喜歡這樣的女孩。
他放開了她的手,偏過頭不看尹禾斥責他的樣子,彷彿多看一秒都會令他窒息。可是他又覺得心有不甘,於是,他狠狠地回頭,捏著拳頭一步一步走回尹禾跟前,用居高臨下的氣勢怒瞪她,並說出了一大堆早已盤旋在他內心深處的狠話。
他冰冷地看著她。
「瑭向你許下了什麼諾言?他要忘記諾,跟你在一起嗎?安尹禾,別做美夢了。」他朝她冷笑著搖頭,「告訴你,瑭是不可能喜歡你的,永遠不會!瑭的心裡只有諾一個人,即使他現在選擇跟你約會,也只是讓你暫時替代諾而已,就像景灝要你穿諾的衣服安慰他一樣,因為誰都知道,在這個世界上,他喜歡的人只有諾。所以,等到諾回來,你就會被拋棄。」
尹禾的眼淚流了下來,她的自尊心被擊成碎片,喪失力氣的手指緊緊地扣在手心裡,彷彿風一吹,那些扣在一起的指頭就會散落。
「千英樹!我恨你!」她的聲音冰冷而充滿恨意。
夜色中,英樹微微傾斜著嘴角,那樣的笑容虛脫得就像漂浮在水中的落葉。
一號公寓。
長長的甬道裡,滿滿的花香。這條路,瑭每天都會經過,可是今天卻是如此不同。
夕陽斜照。
在瑭的眼中,夕陽從來都是破落的,就像從美麗少年心裡生長出來的傷口一樣殘缺。可是,牽著尹禾的手走在夕陽斜照的天空下時,他突然感到,視線裡所有的光線都變得圓潤完滿起來,並帶著恰到好處的溫柔感覺,一絲甜蜜漸漸地在他殘破的心裡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