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要走多遠？要去哪裡？」尹禾側轉過頭，問瑭。
瑭不回答，只是看著她微笑，牽著她溫暖的手繼續往前走。這裡是他的家，她無從做主，只得跟著他在園子裡兜圈子。雖然她並不是第一次來這裡，卻是第一次如此完整地走過這座小小的城堡。蜿蜒的紅色圍牆，像美麗的紅絲帶，尖尖的英式花園房屋屋頂，錯落有致的山石景觀，碧綠的清水池塘，綠樹成蔭的林園，以及牆根盛開的薔薇。
尹禾靜靜地觀看著，越向深處走去，越是心驚。
瑭終於停下腳步，目光哀愁地落在一處牆角里。昏暗的牆角里多出一堆土來，像是一個小山坡，緊挨著一座花圃，與這座城堡的景致是如此不和諧，或許它的凸出顯得有些多餘。小山坡其實並不高，大約齊及尹禾的膝蓋，呈半圓形，坡面上長滿了綠色的雜草，青綠青綠的，輕風一吹拂，就會有一陣草的青澀香氣傳來。
晚霞中，尹禾隱約嗅到了一股森然的氣息。
「這裡埋葬了我最心愛的朋友。」瑭說。
尹禾吃驚地往後退縮，卻被瑭穩穩地拽住。
「不必害怕，有我在你身邊。」瑭看著她微笑，笑她受驚的眉角在霞光裡跳躍的模樣。
尹禾緊抿著嘴巴，原來這裡是埋葬瑭的好朋友的地方。
「在我最孤單的時候，它陪我度過了最寂寞的時光。」瑭慢慢彎下腰去，伸出蒼白冰涼的手指，輕輕地撫摸著坡面的綠草，細細的草葉柔軟得像初生嬰兒的眉毛。瑭的眼底是夕陽揉進的光輝，「朋友，好久不見了，你還好嗎？」
草葉在風裡飄舞。
他在坡底坐下來，然後一伸手，將尹禾也拉了過去，兩人的背輕輕地依靠在坡面上，就像跟久違的朋友背靠背傾訴心中的秘密一樣。
「你的朋友是怎麼死的？」她輕輕地眨動著眼皮問。
「在我小的時候，有一次，我看見它悄悄地躲在角落裡，瑟縮著全身，一副快要死去的樣子。我看了很難過，想要幫助它，然後就割斷了它的翅膀，想讓它身體裡的血全部流乾。我想，不會再流血的傷口，就會好起來吧。可是血流盡了以後，它卻死在了我的懷裡。」瑭平靜地說。
尹禾怔怔地看著他。
瑭平靜地看著遠方，目光輕得如一縷空氣。
「它是一隻深懂我的心的小白鴿，可是卻死在了我的懷裡。」
原來瑭的這位朋友是一隻小白鴿。尹禾注視著瑭平靜的眼瞳，忽然感到了一陣冰涼到極點的寒冷。她想，在瑭蔚藍的眼底，一定埋藏了世界上最寒冷的冰雪，所以他才會表現得如此沉著而平靜。原來，她所看到的繁華景象背後，是一堆冰冷的憂傷。在這座看似繁華的城堡裡，住著這樣一位憂傷的王子。是怎樣的絕望，讓一個年幼的孩子有讓血流乾了就會好起來的想法呢？
瑭是不自由的。
尹禾看到了從瑭寂寞寒冷的眼底所投射出來的內心世界。瑭捲曲的頭髮，微藍的眼睛，柔軟的聲音，不由得讓尹禾感傷起來。她想起他挽留諾時的脆弱，諾離開後他的絕望與悲傷，以及在大雨中等待自己出現的孤單身影……這一切都讓她感到難過。
「血流盡了，就會死掉。」瑭的聲音悠遠，「諾在五歲的那年，就懂得這個道理。在我好不容易下定決心割斷小白鴿翅膀的那天傍晚，她出現在我面前，我們為小白鴿的死而爭執，卻友好地一起為小白鴿舉行了葬禮。從那天以後，我們成了親密的朋友，就像左手和右手一樣，相互依靠，相互做伴，從不分離，直到現在……」
他的眼淚在眼眶裡打轉，輕風吹拂，淚水掉了出來。
「所以，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永遠的快樂，對不對？」他問她。
「瑭，所有的人都會有分開的一天，你又何必如此傷感？」她用手指輕輕地抹去他流出的淚水，唇邊有淡淡的微笑，「瑭，你要記住，我們的心都是自由的，沒有人可以讓它一直不快樂。當我們的心被悲傷填充得滿滿的時候，你要記得把心空出來，把那些讓我們難過和悲傷的事全都從心底毫無保留地清理乾淨，那樣，我們的心才會保持完好無損。」
她停了下來，靜靜地看著他。
「瑭，你有沒有聽過這麼一個故事：上帝之所以讓每個小孩痛哭流淚，是因為上帝太愛這個小孩，要給這個小孩禮物，眼淚是上帝對他寵愛的標誌。當那個小孩不能忍受上帝恩賜的禮物時，上帝就會派一個光明天使把他接走。」
瑭輕輕搖頭。
她微笑起來，又說道：「當你難過得想讓上帝派一個光明天使來把你接走的時候，光明天使就會真的出現，但是，他不會真的帶你走，而是用溫暖明亮的眼神告訴你，上帝已經知道了你心中的委屈，上帝希望你能忘掉不開心的事，勇敢地面對一切，上帝要你做一個勇敢的孩子，不輕易掉眼淚的孩子……」她的目光漸漸變得悠遠，「真的會有那麼一個天使，它會在你心裡一直跟隨著你，守護著你……」
風將她的長髮吹得紛飛起來，她的眼神清澈，細細涼涼的風吹過她的脖頸，夾雜著淡淡的青草氣息。
他把眼睛微瞇起來，輕嗅空氣裡青草的味道，甜甜的，清爽的，幸福的。然後，他的目光變得柔和起來，不再有悲涼，安靜的臉龐在霞光裡如一朵靜靜開放的雛菊。他相信她所說的話，也許，也會有一個天使，在他心裡一直跟隨著他，守護著他。
英樹挎著單肩包走進學校餐廳，迎面碰上瑭和尹禾，只見兩人親密地牽著手，在靠近窗戶的桌子邊坐了下來。服務生很快上了餐點和茶水，瑭很紳士地幫助尹禾放下書包和下午上課用的資料。
「很餓對不對？我從第二節課就開始餓了。」瑭摸了摸肚子，盯著餐盤裡的點心，滿眼歡喜，說著他用濕熱的毛巾擦乾手指，遞給尹禾一塊餐前點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