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像著,涼生,就在我家裡,他隨時可能端著紅燒肉爬到屋頂上,喊我一聲,姜生。然後看著我像小貓一樣,將紅燒肉全部吃到肚子裡。然後,我們就一起在屋頂上看星星,一邊看星星一邊許願。我該許一個怎樣的願望呢?
我就許,涼生,你不是我的哥哥吧?
我開始流淚,開始想涼生,六歲的涼生,就這樣走進了我的院子,他喊我姜生。我衝他做鬼臉,把好看的他給嚇哭了。
冬天的夜裡,我挨著他睡,黑色的小腦袋靠在他的肩上,我們的小腦袋就這樣在冬天的夜裡緊緊地挨著,像兩顆頑強生長著的冬菇那樣。
兩顆冬菇長大了,之間卻什麼也不能留。
涼生的生薑一直沒有開花。
他曾問過我,姜生,你知道不知道,為什麼它一直不開花啊?我搖頭。他很認真地告訴我,說,因為它知道了他的秘密,一個永遠不能說出來的秘密,一個那樣憂傷的秘密。所以,它也學會了憂傷,便永遠告別了花期。
我沒有告訴涼生,初一班主任那十元錢是我偷的,它一直在我的枕頭裡,我是那麼希望自己有能力讓涼生也參加那次春遊。
因為,我那說不出的秘密,同涼生的一樣,是無時無盡的憂傷。
我能每天在他面前傻瓜一樣的笑,卻擋住自己痛苦時流下的淚。他能倒盡陶罐裡的沙,卻倒不盡對一個叫姜生的小女孩的牽掛。
涼生做了接指手術,總算沒有成為殘廢。可是,由於腦部的重創,卻失去了記憶。他唯一記得的就是他有一個陶罐,陶罐裡盛滿砂,長著一株植物,叫薑花。
接到錄取通知書的那天,我將通知書展開在涼生面前,給他看。
他默默地看,默默地看著那印著廈門大學的通知書發呆。然後,他的手指劃過通知書上有我名字的第一行,輕輕地念,姜生。
姜生。
然後他的眼睛就遮蓋上了大片大片的霧氣。
我突然很開心,我覺得,這樣,涼生失去了記憶,就不必在為曾經的所有苦楚而心酸,在這裡,在程家,他會有自己全新的生活,只是,生活中再也不會有一個叫姜生的女孩喊他哥。
九月份,我離開了這個地方,遠赴廈門。金陵考去了青島,未央和北小武都分別考在省城裡的一所大學裡,就在我們高中對面。
未央不想離開,是因為涼生。
北小武說,他也不能離開,因為他要在這裡,他擔心,如果去了別的地方,小九回來的時候會找不到他。
而這個城市,對於我來說只有兩個字,不留!
是的,什麼也不留!
在上火車的前一刻,程天祐錯開重重的人海,跑到我的面前,汗水黏濕了他的頭髮,他拉住我拖行李的手,說,姜生,這麼長時間,我一直沒有勇氣同你說話,可是,姜生,說完,他急忙從口袋裡掏出一個手機,上面結著黑色的血跡。他說,姜生,你還記得巷子彎時,用過的這個手機麼?記得我那個暑假對你的無理取鬧麼?其實,這個手機根本沒有丟,只是,只是,我找不到一個合適的借口給你打電話……如果一個二十五歲的男人,用這麼蹩腳的方式,只為了能跟那個女孩說一句話,你明白他的心麼?話末,他滿眼期望的看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