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祐很久之前就跟我說,他最近很忙,將會離開這個城市,就不能陪我了。那天,他還給我放過煙花,我們在那個別墅的院子裡,笑容如花。我還問過他要忙什麼,他說,忙著找一個人。
一個他小姑姑最親愛的兒子。
因為,他的小姑姑曾經和一個有婦之夫產生了糾纏,生下一個孩子,爺爺一怒之下跟她斷絕父女關係。十四年前,一場突來的災難,小姑姑去世了,那個男人也成了殘疾。爺爺那時太固執,不肯收養他們的孩子……多年後,爺爺老了,總是想起自己死去的小女兒,也開始惦記自己流落他鄉的小外孫,便要他四處打聽。
可是,那時,天祐並沒有告訴我,他要找的那個孩子叫,涼生。
涼生安靜的躺在醫院裡,面容安靜,不見絲毫痛苦的表情。就像他小時候睡著了一樣,眉眼那麼生動,儘管很蒼白。
我隔著監控室的玻璃看著他的樣子,心裡無比的痛楚。天祐在我的身後,悄無聲息。我不肯看他,不跟他說話。我不知道如何來原諒他,原諒自己。
涼生的眼睛有時是張開的,可是一片茫然。我就在玻璃窗上,重複的寫「哥哥」這個詞。一筆一劃的慢慢寫,我多希望他能看到,多希望他能馬上好起來。
涼生。
哥哥。
我相信涼生能看到的,因為,每當這個時候,我能從他的眼中看到大團大團的霧氣。如果,如果,他當真沒有意識,怎麼又會流淚?
等涼生的病情穩定後,我和北小武回到了家。我一直在想,小九說的話,她說,怨恨是一個魔鬼。
而我對父親和涼生,何曾沒有怨恨過呢?我卻這樣痛恨天恩,天恩不過是我心理陰影的一個放大而已。其實,我是這樣想做一個天使。
我問北小武,你恨我那天的選擇嗎?
北小武搖頭,如果我是你,我也不會讓人傷害涼生。
可是,我終究傷害了他。
祭奠了母親。回家時,父親在院門前不停的張望。直到見到我的影子,他才低著頭,像個犯錯的小孩子一樣。用手扶著笨拙的輪椅,悄悄地回到家中。殘紅的夕陽下,他已垂垂老矣。
我想,是不是會有那麼一天,我會喊住他,喊他一聲爸,然後,用柔軟的手握住他伸向我的那雙殘肢,因為,十八年的陌生,在他老去那刻,是多麼想同自己的孩子親近啊,我會聽他哆嗦著嘴唇,半天,喊出那個字節——孩子。然後我也流淚,他也流淚,我們像一對失散十八年的父女那樣抱頭哭泣。
可是,根本沒有這個機會了。
因為,父親早在母親去世前就因肢體感染去世了。所謂母親死後與他見面的情節,都是我一廂情願的杜撰。我以為,他能等我,我以為他足夠的硬朗,完全可以等到我忘記了對他的怨恨。可是,我卻錯了,母親過,父親去世的那天夜裡,一直哆哆嗦嗦的喊我的名字,他說,他這輩子最對不起的人,就是姜生,他的小女兒。
在他生前,我沒喊他一聲爸。
到了今天,我才知道,其實,我多麼想他。多麼需要他。
我依舊會爬到屋頂上看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