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中一角眼裡的櫻花,就是櫻花。櫻花有幾片花瓣,是什麼顏色,在什麼時候盛開,在什麼時候墜落,僅此而已。他絕不會望著櫻花去生出什麼浪漫或傷感的情懷。是一就是一,二就是二的理智。這是學政治最基本的要素,當間諜最重要的素質。雖然按竹山對血跡的勘查,小林光一是跑了三圈,而留在欄杆和牆上只有一圈的擦痕,他也不會相信小林光一成了飛人。
另外兩圈的痕跡不見了,只是未被發現罷了,並非真的不見。
第一手的證據雖然顯得互相矛盾、邏輯混亂,田中一角也不感到奇怪。在他所接觸到的案例裡面,時常就遇到這樣的情況,表面上很矛盾、很不合邏輯,但通過抽絲剝蠶,一條清晰的脈絡,就會漸漸地呈現出來。而這條清晰的脈絡,會把那些矛盾的東西、不合邏輯的現象,一一串將起來,矛盾也就只剩下矛了,不合邏輯的現象也在情理之中。
任何事情都是一環扣一環,環環相扣的。但這環並非明擺著的,有時這一環浮在面上,另一環隱藏了起來,便做成了中間的脫節。因了脫節,無法扣上,咋一看就會覺得矛盾,不合邏輯。這還不算什麼,有的時候,尋找到的第一環,就是假象。如果沿著這環走下去,必定會走入死胡同。
因此,田中一角並沒因為不見了小林光一的兩圈痕跡而感到驚奇。
現在要下結論,為時尚早。
田中一角便不緊不慢地沿著外走廊轉了一圈。
轉著走的時候,田中一角的目光搜索著小林光一留下的蛛絲馬跡,心卻靜如止水,像一個探測器,探測著周圍絲絲縷縷的信息。他是個唯物的人。但他對物質的見解,又與一般的等閒之輩不同。很多人只相信自己的眼睛,所謂的眼見為實,而不相信自己的心,自己的靈魂。
就像很多人還在為人到底有沒有靈魂而爭吵不休的時候,他田中一角卻深信,靈魂是存在的。靈魂就是另類的物質,這類物質,往往比眼見到的物質更強大。雖說,靈魂所感覺到的東西,在目前還不能成為證據,可它無疑是為偵查案件提供了方向。在中國,他就向很多風水大師、相術大師學習風水、相術的知識。一些假道學認為它們是迷信的東西,他卻深信不疑,並以自己的所學,去總結提高,運用到刑事偵查學上。有意思的是,不少中國官員在他的指點之下,或在家裡擺上一盆金魚,座上一塊石頭,或掛上一些生肖屬相相生的畫,種上一些花草,令官員的流年十分順暢,有的陞官發財,有的添丁抱孫,將他視之為大仙。
他心裡不由竊笑,大仙個屁麼,那不過是一種心理暗示。但話說回來,若沒有這種積極向上的心理暗示,人是會很盲目的,做起事來也就糊塗,一糊塗自然就諸事不順。正所謂疑神生暗鬼。如果一個人老是想著自己的肝不好,肺不行,再好的肝肺,也會變成爛肝爛肺的。比如吸煙危害健康,就是一棍子打死人的提法。信它的人必死,不信它的人反而沒事。
利用風水、相術「幫助」中國官員陞官發財,只不過是他田中一角籠絡中國官員的一個手段,他的真正目的,則是要將它們運用到實際的刑事偵查中。
除了風水、相術,田中一角對南美的靈異術也很感興趣,還專門跑到南美去跟靈異大師學習。
大師告訴他,「靈異是天生的,不可學。」
他也順水推舟的說,「能學多少算多少吧。」
靈異在心,在靈魂。
心靜靈魂就會動。
心靜如止水,田中一角感到自己的靈魂動了、飄了。靈魂如蝶,時而從窗口飛入房裡,探尋房客身上散發出來的信息;時而穿牆而入,落在房中人的心口上,傾聽對方的心跳……靈魂就像一張敏感的網,只要有不同尋常的氣息落入,它都能將其捕捉。
尤其是對針對自己的危險信息,更容易捕捉得到。
但轉了一圈,田中一角的靈異術並沒捕捉到什麼東西。準確說,是對他沒用的東西。像幾個軍官,想得最多的是回去抱老婆。也有幾個在做惡夢,或被中國女人撕咬,或被中國農民砍殺。很顯然,撕咬的中國女人,定然是被惡夢者所姦殺。喊砍殺的中國農民,不是被惡夢者殺了親人,就是被惡夢者搶走了耕牛。經過龔破夭窗前的時候,先是幾個軍官想家的夢,繼而就是龔破夭的。龔破夭也在做夢,他夢到的是一個揮舞著白手帕的瘦小女孩。
那瘦女孩定是他的戀人。
田中一角笑了笑。
笑意還在嘴角,龔破夭的夢裡又跳出了一個日本女孩。日本女孩身穿一條白裙子,正從東京一條小巷跑出來,撲入龔破夭懷裡。
這花花公子,可真夠花心的。這邊剛離開上海的戀人,心就跑到東京去抱另一個女孩了。
田中一角禁不住搖了搖頭。
轉了一圈下來,他也沒捕捉到一絲針對自己的危險信息。
殺手不在這二等艙的範圍裡。
田中一角初步得出這個結論。
他非但沒失望,反而很興奮。這是他跟南美靈異大師學成之後,第一次運用靈異術。想不到會這麼靈,真能捕捉到別人內心的信息。
他本想到三等艙的走廓,繼續靈異的,可當他剛走到通向三等艙的樓梯,心裡一陣水響,靜靜的心就鬆了、散了。
他很清楚,自己的心累了。
頂級的靈異大師,最多也只能連續靈異一個小時左右。像他剛出道,就能靈異二十多分鐘,已經是很不錯了。
田中一角便來到二等艙的內走廓。
竹山正在解剖小林光一。
小林光一的身下,已經鋪了一條軍用雨衣,雨衣上還加上了一塊白色的床單。
看樣子,竹山是剛剛開始。
聽到田中一角的腳步聲,竹山抬起了頭。
田中一角朝他打了個眼色,要他管做自己的。
竹山點了點頭,便按常規,從頭部開始檢查。他先是用手對小林光一的頭部摸摸捏捏,看有沒有破損、碎裂的地方。雖然之前他已經檢查過,但那是匆匆忙忙的檢查,並不像現在這麼細緻。因此,摸捏之後,他還一邊用手電筒照著小林光一的頭部,一邊俯身,貼近去看。
檢查畢,他即對記錄員道,「頭部未見腫塊,沒有破損、碎裂的創口……只有一塊2×3CM的陳舊疤痕。」
接著檢查臉部。
小林光一的臉被劃出一條條的傷痕,且橫的豎的都有,顯得亂七八糟。竹山卻要一條條地去細看,用尺去量。每一條傷痕所處的位置,以及尺寸,都要搞得清清楚楚。搞完傷痕,還要捏拿臉部,看臉骨、鼻樑是否被打折了。拿捏之後,先檢查眼睛,瞳孔放大多少,也要記得一清二楚。這是表面的檢查,接著就是口耳鼻,得用棉簽插入去攪攪,看有什麼異物。即使沒有明顯的異物,棉簽也要保留,放入紙袋封好,回去再進行檢驗。小林光一剛死不久,嘴巴閉得不算緊,竹山兩指一撬,小林光一的死嘴就張開了,一股死氣沖之而出,竹山本能地閉了一下氣。然後用電筒往裡照,口腔並沒異物,但竹山仍然用棉簽在小林光一的口腔內攪了幾攪……
牙齒也完好,沒掉一隻。
檢查小林光一的手,竹山也很仔細,尤其是指甲,他一隻都不放過。因為指甲常常會爪到對方的衣服纖維、皮膚、肉絲、頭髮、汗毛、口水、鼻涕、血液等等。哪怕是一條汗毛,都會成為十分有用的證據和線索。
卻什麼都沒有。
脫掉小林光一的衣服之前,竹山像翻一條死豬一樣,將小林光一翻來覆去,以檢查衣服是否有破損的地方。外表檢查了,還得用鼻子去嗅。當竹山嗅到小林光一衣服的時候,竹山突然停住了,反覆地嗅了幾遍,才道,「衣服背上有一股淡淡的青梅酒味,面積為12×15CM。」
「就衣背上有青梅酒味?」田中一角不由問。
竹山點了點頭。
將小林光一剝了光豬,竹山也是從脖子檢查到腳趾。對可疑的地方,還俯下身子,用放大鏡去看。
外表檢查完之後,竹山就對小林光一開膛破肚了。
並非一般的開膛,而是大面積的。即是從鎖骨開始動刀,左右兩邊肋骨切割,硬生生將整塊胸骨割將下來。
揭開胸骨,一股濃郁的死氣,馬上飄散開來。死氣是比惡臭還難聞的氣味。
田中一角也不禁皺了皺眉頭。
竹山往小林光一的內臟一看,也禁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氣——小林光一的肺部,竟然碎得像漿糊一樣,連一塊一寸大的肺肉都找不到。
肺碎成這個樣子,怎麼能不死?
難怪小林光一的雙手要緊緊抓住自己的胸口,那死前的痛楚,是誰都頂不住的。
恐怖,確實是恐怖。
田中一角看著,心裡也不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