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濃,濃霧反而淡了些。一聲『欺乃』,輕舟蕩入濃濃的夜色中。皓天連考慮都沒有考慮,也潛入水中。別人都說他輕功第一,他卻認為自己的水性比輕功還好得多。
就算魚躍入水裡,也絕不會有他這麼靈活。輕舟在前面走,他潛伏在水下,暗暗追蹤。
他相信宮南燕在此時此刻,絕不會發覺到,後面有人追蹤。
船上的少女宮南燕,正是水母陰姬的得力助手,也住在水晶迷宮中。
一直找不到真正的割鹿刀,因此兵分兩路,由皓天潛入水晶迷宮尋找冰心劍,玉絮則繼續尋找割鹿刀。水晶迷宮,又叫神水宮。
小溪旁的風物,在有星有霧的晚上,必定甚美。皓天雖看不到,卻可以想像。
想像永遠比實際更美得多的。也不知走了多久,他發覺小舟似已蕩入一條山隙裡,水底的水草很多,而且帶著種陰森森的氣息。
他想伸出頭來瞧一瞧,卻沒有這麼做。過了半晌,他就聽到小舟靠岸的聲音。
他還是沒有伸出頭來。他從來沒有試過,自己究竟能在水底潛伏多久。玉絮總認為,他可以在水底睡覺。水底的世界,比水上安靜得多。
皓天又等了很久,還是聽不到任何聲音,於是就用一堆水草蓋著頭,自水面下悄悄的露出了眼睛。他終於看到了神水宮。
這哪裡是人間的山谷,簡直是一幅絕妙的圖畫。
山谷裡本有千百隻各式各樣的鳥,現在鳥已沉睡,人卻似還沒有睡。圖畫般的山林間,還亮著一點點燈光,映著那一幢幢亭台樓閣,竹籬茅舍,也映著那一道瀑布。
瀑布從天而降,飛珠濺玉,燦爛如銀。
奇怪的是,這麼大的瀑布自半空中倒掛而下,瀉入湖中,水聲並不震耳,反而如鳴琴奏玉,聽來但覺神清氣爽,顯然水力已被巧妙的宣洩了很多。
風聲中似乎隱隱有絲竹聲傳來,襯著瑤琴般的流水聲,使得圖畫般的山谷,看來更平和而安詳。皓天卻想起楚留香的叮囑:「若在山谷中隨意走動,立刻就會有可怕的災禍。」
在如此平和安詳的地方,又怎會有可怕的災禍呢?皓天已發現,這地方並不是表面看來那麼平靜,神水宮也並不是傳說中那麼聖潔的地方。這裡必定隱藏著許多驚人可怕的秘密。
夜色很深,每一個地方看來都彷彿是絕好的藏身之處。
皓天卻知道,黑暗中到處都可能隱藏著殺機。每一個看來很秘密的藏身處,都可能是誘人的陷阱,只要他妄走一步,就可能死。
可是他絕不能就這樣待在水中。這美麗而幽靜的山谷,簡直已沒有他立足容身之地。
溪流盡頭,又是湖泊。湖水出奇的清澈,就像是一大塊透明的水晶。天上的星光月色,幾乎可以筆直的照入湖底。湖底鋪著雪白的沙子,也在閃閃發光。
皓天在水底,簡直就和在空氣中一樣自由。水底下的奇妙世界,正是他衷心熱愛的。
水下每一種生物,都像是他的好朋友,他可以隨時喚出它們的名字。
此刻,他心裡卻有種不安的感覺。這美麗的小湖,竟是個死湖,水面下竟沒有什麼生物,沒有魚蝦,沒有蚌蛤,甚至連水草都沒有。
皓天覺得自己彷彿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城市,這城市雖然整齊而潔淨,卻連一個人也沒有。
小湖的四周,都堆砌著巨大而美麗的青白石塊,瀑布落在水面,在水底激起一串串珍珠般的泡沫。若是換了別人,潛伏在如此美麗而平靜的湖水中,一定以為自己是絕對安全的。
皓天卻總覺得這地方有點不對,直到他在巨大的石塊與石塊間,找到一個很隱秘的藏身處,心才算定了下來。
然後,他就立刻想起一件奇怪的事。這裡的秘道,既然只能出,不能人,那麼水母陰姬建造這些秘道,究竟為的是什麼?
身子剛好嵌在兩塊巨石間,這兩塊巨石都有一截露出水面,皓天忍不住伸出頭去。
他歪著頭,只露出一隻眼,兩塊巨石的陰影恰巧掩護著他。
他覺得這地勢很好,絕不會被人發現。山谷中還是很平靜,從水底下露出半邊臉來看這山谷,那感覺和自己置身在谷中不同。
所有的景物都更遙遠,更朦朧,完全不像是真實的,只像是一幅圖畫、一個夢……但皓天此刻並沒有心情來欣賞這夢般朦朧的美景,只是留意著黑暗中那些最幽秘的地方。
他還是瞧不見一個人。
就在這時,皓天忽然感覺到,平靜的湖水中,似乎有了湍激的水流,而他的兩條腿也隱隱感覺到一種壓力。
這種感覺極輕微,換了任何人都不會覺察,但皓天身體毛孔俱可呼吸(楚留香傳授給他的絕技),感覺之敏銳,非任何人可比。
他立刻潛入水中,向左面一塊巨石後的空隙擠進去,全身縮骨,比他平常的體積至少小了三分之一。他出生入死,這一生中所冒的險,比平常一百個人加起來都多,若非他反應快,應變更快,早已不知死過多少次。這一次,他這種超人的應變能力又救了他。
他發現,就在他右面的那塊巨石,已在移動;他腿上感到的壓力,就是這塊巨石移動時推動水流所造成的。他若還沒有躲入這空隙裡,兩邊的巨石就要將他夾住。
巨石既在移動,湖底顯然也有秘道。水母陰姬的秘密,顯然就在湖底。
皓天這時的興奮,實在難以形容。
兩塊巨石並沒有完全合攏,中間還有一線空隙。皓天側著頭,從這條空隙中望出去,只見一連串水泡自石後衝了出來,接著,卻出現了兩個人。這兩人都穿著白色的長袍,雖然在水中,但長袍並沒有濕貼在她們身上,反而有如在風中一般飄動。
皓天已認出其中一人正是宮南燕。她的眼睛在水中看來,顯得更朦朧,更深邃,也更美麗。她拉著另一人,緩緩走出來。她們在水中行動,幾乎就和在陸地上同樣安詳而自然。
皓天看不到另一人的面貌,只覺得她是個很高大的女子,幾乎比宮南燕高出整整一個頭。這人難道就是那神秘而可怕的水母陰姬麼?
只見宮南燕牽著她,忽然將她的手放在面頰上用力摩擦著,眼中流露出一種強烈的愛意。這人用另一隻手去撫摸她的頭髮,看來就像是一對很恩愛的情侶,絕不像是師徒間應有的舉動。
這人難道並不是陰姬,而是個男的?皓天又看糊塗了。這時宮南燕終於已放開手,但一雙充滿愛意的目光,卻還是停留在這人臉上。
這人卻已轉過身,皓天終於看到她的臉。她有一雙很大的眼睛,很濃的眉,鼻子堅鋌而碩大,薄薄的嘴緊閉著,顯示出她是個很有毅力和決心的人。
這是張很不平凡的臉,那堅挺的鼻子,使她看上去有一種懾人的威嚴。
她的神情,更顯出她一向是惟我獨尊,從來也沒有人敢反抗她。除了神水宮主水母陰姬外,別人絕不配有這麼樣一張臉。
但這並不像是一張女人的臉。
若非她的身材,很明顯是女人的,皓天幾乎要認為,水母陰姬是個男人。奇怪的是,她並沒有升出湖面,反而緩緩走到湖心。
皓天這才發現,湖心有塊白石,她就在白石上盤膝坐下。她這是什麼意思?
皓天正覺得奇怪,水母陰姬已向宮南燕擺擺手,宮南燕也向石頭這邊打個手勢。剎那間,但見一股強烈的激流,自湖心那塊白石下衝起,形成一條水柱,將陰姬直托上去。
平靜的湖面上,忽然有一條水柱沖天而起,升起三丈後,才四下濺出,就在這水柱的頂端,竟盤膝端坐著個白衣人。星光燦爛,水柱也閃閃的發著光。
遠遠看來,就彷彿白衣觀音自湖底飛昇,端坐在一座七寶琉璃蓮台上,法相莊嚴,令人不敢仰視。遠處的樂聲,已變得柔和而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