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的第十四劍刺出時,突然在皓天的咽喉前一尺外頓住。
他的劍勢刺出雖急,停頓得還是那麼自然,連劍都不再有半分顫動。
皓天也突然頓住,兩人面對面,竟似突然在空氣中凝結。
黑衣人碧綠的眼睛裡,射出妖異的光,一字字道:「你不是鳳尾幫門下。」
話音也是奇異而獨特,冷酷、低沉、嘶啞、短促,竟不像是自人類的咽喉中發出。聲音雖低啞,卻有一種直刺人心的魔力,叫人永遠也不會將他所說的任何一個字忘記。
皓天笑了笑:「你怎知道我不是鳳尾幫門下?」
黑衣人:「鳳尾幫門下,沒有人能躲得過我十三劍。」
皓天笑道:「你自然也不是紫鯨幫門下。」
黑衣人:「不錯。」話聲中,停頓的長劍突然直刺出去。這一劍快得更是不可思議,他長劍刺出,世上根本沒有人,能在一尺的距離內,將這一劍閃開。
皓天卻在他劍勢將動未動時,便已掠開三尺。
黑衣人雖然想一劍刺穿皓天的咽喉,皓天卻不動怒,反而笑道:「你既非紫鯨幫門下,我也非鳳尾幫中人,你我簡直可說是素不相識,你為何要殺我?」
他說得很快,黑衣人卻已又刺出三十六劍,劍勢更狠,更毒。
黑衣人素來不喜歡說話。只因為他通常還未說話時,掌中的這口劍已作了最簡潔的回答。
死!這就是他通常給別人的答覆。
皓天微笑道:「好迅急的劍法,好毒辣的劍法,果然不愧是『中原第一快劍』……好個搜魂劍無影,中原一點紅!」
對方仍沒有答覆,三十六劍之後,又是三十六劍。
皓天仍然沒有還手,仍然帶著微笑:「若求殺人手,但尋一點紅……江湖傳言,都說只要有人能出高價,就算是你的骨肉朋友,你也要殺的,這話可是真的麼?」
中原一點紅冷冷道:「我沒有朋友可殺!」這句話說出,第三次三十六劍已攻出。
皓天微笑著歎息道:「我久已聽得有關你的種種傳說,只可惜你不肯說話。否則我真想找你聊聊,那豈非比掄劍動刀有趣得多。」
一點紅長劍突又頓住,冰冷的目光凝視著皓天,忽然露出白森森的牙齒,笑道:「盜帥愛銷魂,月夜暗留香……你是楚留香!」
這次皓天倒不禁怔了怔,失笑道:「你說誰是楚留香?」
一點紅:「在我一百四十四招殺手之下,竟仍不還手,竟仍有微笑,這除了『盜帥』楚留香外,天下焉有第二個!」
皓天大笑道:「這次你猜錯了!我雖然非常欣賞楚留香,也已和他成為好朋友,但我絕對不是他。不過,我也不喜歡武力。流血爭殺,正是人類所能做出的笨事中最笨的一種。」
一點紅目光閃動:「你從未曾殺人?」
皓天笑道:「楚留香從未殺人。」
一點紅嗄聲道:「倘若從未殺人,又怎知殺人的快樂?」
皓天:「你從未被殺,想來也不會知道被殺的痛苦。一個人若只能將自己的快樂,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上,這種人也未免太無用!」
一點紅眼中又爆射出火花。
他還未說話,突然有人大喝道:「一點紅,動手呀!你為何不動手?」
原來這時紫鯨幫門下方才趕來,一共四人,都遠遠的站在一旁。眼看兩人已住手,一條錦衣大漢躍上屋脊,跺腳道:「咱們出銀子請你來,可不是請你來說話的。」
一點紅瞧都未瞧他一眼,皓天卻向他微笑道:「以他這樣的劍法,閣下不知出了多少銀子,才買到他一劍?」
錦衣大漢冷笑道:「出兩分銀子都已嫌多!別人都說一點紅如何了得,誰知他竟是個見了人也不敢出手的懦夫。」
『懦夫』兩字才出口,突然劍光一閃。這大漢連叫聲都未發出,便已倒下,咽喉天突穴上,深深沁出一點鮮紅的血。只有一點鮮血。
星光下,只見他面容已扭曲,滿頭俱是黃豆般大的汗珠。雖然用盡氣力,也再發不出聲音,只有野獸般的喘息。
一點紅,好厲害的一點紅!竟連殺人都不多費半分力氣,恰好刺著要害,恰好能將人殺死,那柄劍便再也不肯多刺進去半分。
一點紅的掌中劍緩緩垂下,劍尖也只有一點鮮血滴落。他凝視著這滴鮮血,頭也不抬,緩緩道:「活著的人,沒有人能罵我懦夫。」
逐漸微弱的喘息聲中,紫鯨幫門下俱已面無人色。
皓天仰天長歎道:「好一個殺人不流血,劍下一點紅。」
緩緩掏出一條雪白的絲巾,覆在那大漢臉上。
這時紫鯨幫的弟子方自紛紛大喝:「一點紅,你……你平日也講道義,怎地今日……今日……」
一點紅冷冷截口道:「我出賣的是劍,不是人。誰若對我有所侮辱,只有死!」
紫鯨幫弟子跺腳大吼:「但咱們雇你來殺人,你為何不敢向他出手?」
一點紅瞧了皓天一眼,緩緩道:「你們求我是為了對付鳳尾幫,這人卻並非鳳尾幫門下。」劍已入鞘,他竟躍下屋脊,揚長而去。
紫鯨幫弟子又驚又怒。
皓天笑道:「丁楓就在我的手上,你們若想他安全回來,就乖乖的待在這裡……」語聲中身形已掠起,等到紫鯨幫弟子撲上來時,他早已遠在十餘丈外。
興雲莊,冷香小築。
天暗將丁楓藏於此處,便已離開,繼續跟蹤上官金虹和荊無命。幸虧天光和天暗這兩個分身,皓天才不至於分身乏力。
皓天從櫃子裡拖出丁楓,立即開始複製他的記憶。
即將完成之際,丁楓突然狂吼一聲,向前衝出數步,倒了下去。皓天暗吃一驚,只見他身上看似沒什麼傷痕,但過了片刻,便有一絲鮮血,自脊椎第七骨節下滲了出來。
丁楓狂吼倒地,牆角後陰影中便有人影一閃而沒,但又怎能逃得過皓天的一雙利眼。
他立刻凌空掠出數丈,追了過去。誰知那人影竟已在數十餘丈外。皓天的輕功之高,連楚留香也為之讚歎,誰知這人輕功竟也不弱。
兩條人影,一前一後,在乾燥的晚風中凌空飛掠,就像是一根線上繫著的兩個風箏。
那人影竟然始終能與皓天保持一段距離。
片刻間,兩人便已飛掠出城。遠處煙水迷濛,已到湖邊。這月下的湖,看來實在另有一種動人心魄的風韻。
這時皓天已將追上那人影。普天之下,無論是誰,輕功始終要比他稍遜一籌。皓天笑道:「朋友,你還是留步吧,我保證絕不傷你毫髮。你若是想躍下水,就未免要自討苦吃了。」
那人夜梟般一笑:「楚留香!我終於認出你是誰了。」
皓天苦笑:「難道只有楚留香,才是輕功高手麼?」
突然有一股奇異的紫色煙霧爆發而起,吞沒那人的身影,也吞沒了皓天。那煙霧立即沉重得像是有形之物,皓天非但眼睛被迷,身形在煙霧中竟也施展不開。
等他閉住呼吸,衝出煙霧,趕到湖邊時,那人影已不見。
只有湖水上一朵漣漪,正在裊裊消散。皓天瞧著那逐漸消散的漣漪,喃喃道:「這莫非就是傳說中東瀛武士神秘的『忍術』?難道中原武林中已有人學會這種幾近邪術的武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