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陽二十七年,臧玉國國君顏烈,廢掉王妃瑤曄。
這些,都不曾傳進凰羽的耳朵裡。為那場奪宮之變作準備的他,無暇顧及任何來自臧玉國的消息。
春天一到,王府裡的桃樹,都紛紛的抽出了綠芽,並且長出了粉紅色的花苞。
他正坐在廳堂裡,與那些跟隨他的官員們商量著對策,裡面,包括一個身著紫色勁裝的中年男子。
傾城。
他靜靜的聽著官員們的議論,點頭服從凰羽的調遣。一轉眼,就看見了門外,那含苞待放的桃花。
少女的臉,又在桃花裡出現,粉嫩而柔軟,一如這即將盛開的桃花。她拿著有著黃色流蘇的紫色玉簫,在夕陽裡回眸一笑,璀璨而明亮。
我是瑤曄。
是的,她說,她是瑤曄。
多麼美好呢,那個孩子。乾淨的讓人不忍心觸摸,怕讓她沾染世間的塵埃。
轉過頭,凰羽的側臉,在陽光的陰影裡,帶著一點點的憂鬱。眼眸也深陷,像是沒有睡好的樣子。
而且,他是愈加憔悴了。
不知道是怎樣的信念支撐著他,讓他可以幾夜不合眼,一直在廳堂裡,周密的計劃一切。
「凰羽,為什麼如此的急切呢?」
待一切都佈置完畢,策劃周全,走出廳堂的凰羽,欣慰的笑著,舒展了一下酸痛的筋骨。傾城就跟在他的身後,突兀的開口。
轉過頭,被他的那句話問的一頭霧水,凰羽揚著眉,詢問的眼神:「什麼?」
傾城在他不解的眼神裡笑了笑,走過來,與他並肩而立。風吹起兩個人的衣袂,帶來桃花的淡香。他望著那粉色的花苞,猜測,一定是與瑤曄有關。
「你迫切的想要早些行動,是為什麼?」
又一次的詢問,還是想要找到一個答案。曾經沉穩而內斂的凰羽,此刻失去了冷靜,迫切的想要將那個坐在帝位上的少年推下去。
「呵呵……你不明白。」
是的,不明白。不明白他想要迫不及待的,接九妹回家。想要早些看到瑤曄的笑臉,想要讓她快點回到自己的身邊。
傾城在他的話語裡,點頭微微的笑,笑容在陽光裡變得溫暖,溫暖的像是要點燃太陽的盡頭,巨大的,重複折疊的浮雲。嘴裡,吐出一個字,悠遠的看不到盡頭。
「哦。」
凰羽亦在屋簷下抬頭,看向天空裡鳴叫著飛過的大雁,眼睛,在陽光裡瞇起來,狹長的陰影。
那裡,在天空的盡頭,瑤曄坐在鞦韆上,望著腳下的金盞菊,臉上沒有笑容。寂寞的身影,投下巨大悲傷的陰影,讓人不忍看見她蒼白的臉。
瑤曄,等著六哥,六哥一定能帶你回家。
笑容裡,浮雲終究飄過來,遮擋了太陽。也遮擋住,他最後的希望。
臧玉國,御書房,顏烈。
傾城妖魅的男子,靜坐在椅子上,不動聲色。手裡,拿著傾城從旭陽國來的信箋。裡面說,凰羽已經籌劃好一切。
他慢慢的抬起頭,臉埋藏進照進屋內的陽光裡,看不清表情。
「刺啦」一聲,在靜謐的空氣裡,浮動的灰塵,被驚得四散逃去。那封信,依舊握在顏烈的手裡,卻被撕成了兩半。
「告訴傾城,我們不但不能幫助凰羽,還要與王良聯手。」
恨恨的微笑,顏烈的眼睛裡,詭異的冷漠。轉眼間,那封信在他的手裡,變成了碎片。他緊緊的握著手裡的碎片,望向遠處的樓閣。
「陛下?這是……」
常年侍奉他的李公公知道,那是流韻軒的方向。很多天了,都不見流韻軒的門打開,也不見瑤妃出來。似乎,自從瑤曄被廢掉,流韻軒就成了宮中之人的禁忌之地,曾經門庭若市的流韻軒,突然間變得冷冷清清。就像是那裡原本就是廢墟,不曾有人存在。
但顏烈知道,她還在,瑤曄還在。
可是,那樓閣在陽光裡,那麼的不真實,像海市蜃樓。伸手,觸摸不到。而裡面的人,更是遙不可及。
即便曾經苦苦的追逐她的腳步,她卻也不曾停下來回頭看他一眼,哪怕,只是看他一眼,給一個溫暖的眼神。
「怎麼?有何不妥麼?」
將目光從那遙遠的地方收回來,望著站在自己的面前,欲言又止的李公公,顏烈細長的眼睛,冰冷的光。那光就像是一支支的利箭,刺進李公公的咽喉裡。他嚥了嚥口水,還是鼓足了勇氣,抬頭。
「這麼做的話,會害死凰羽的。娘娘她……」
想到每次去看她,瑤曄蒼白的臉龐,和那空洞的目光,以及她柔弱的身軀,心就止不住的疼。可顏烈這一次,似乎是鐵了心腸,不再回頭。
「她?說到她,若不是她,她的六哥,也不是如此悲慘的下場。」
憤恨的一甩袖,顏烈手裡的紙屑,便在空中飄飛,被風刮的支離破碎。一片一片的落下去,像是春日的飛雪,悲壯而慘烈的,融化在陽光裡。最後,變成看不見的泡沫。
是的,只是泡沫。
所有的一切,都是泡沫。
「陛下,您饒了凰羽,別再折磨娘娘了,她會死的。」
終於,在顏烈憤怒的吼聲裡,李公公再一次的開口,眼眶有些紅。
記得有一次,去看瑤曄,她一個人拿著掃帚,打掃院落。原本就蒼白的臉龐,在陽光的投影裡更加的蒼白,像是在黑夜遊走的怨靈。那時,豆大的汗珠從她的額頭掉落下來,滴到了她的眼睛裡。她默然的抬起衣袖擦拭,嘴角扯起一抹幽涼的笑。眉間的桃花,在臉色的映襯下暗淡無光。
那一天,看慣了這宮廷冷暖的李公公,在瑤曄門前放了一些衣裳,便悄然離去了。因為,他不想讓瑤曄看見自己的眼淚。
一個太監的眼淚。
聽見他的話,顏烈坐在椅子上,還是將頭埋在陽光裡,不為所動。語氣裡,滿帶對瑤曄的怨恨:「哼!我要讓她為自己所做的一切付出代價,我要用她六哥的血,來祭奠我那未出生的孩兒!她口口聲聲六哥,我就讓他的六哥下地獄!」
說到底,依舊是因為內心酸楚的味道,不允許自己再次心軟。更不允許,再一次向倔強的瑤曄低頭。重要的是,現在這樣的局面令他很滿意。
那個坐在王位上的少年,他身邊那個一心想要當帝王的王良,任何一個,都要比凰羽好對付的多。不想再在統一的大業上,多一個絆腳石,不想再有一個強大的對手。
最好的辦法,就是毀掉他,讓他在這個塵世,永遠的消失。
見他不曾改變主意,李公公的聲音,都有些哽咽了:「陛下……」
他不知道,顏烈這樣一意孤行過後,又會帶給瑤曄怎樣的傷害。此時的她,失去了顏烈的寵愛,變成了被宮人們欺辱的對象,更不知道何時才能將那渺茫的希望變成現實,回到旭陽國去。這樣的消息,無疑是晴天霹靂,硬生生的要將她,逼上死路。
不抬頭,李公公此時的心情,顏烈並不明白。但他的心裡,也是五味陳雜。仔細的想了想,終於從一堆奏折中抬起頭來,眼睛裡有盈盈的光。
話語,凝結在唇邊,異常悲傷:「去吧。」
那句話過後,是短暫的沉默。灰塵一粒粒的掉落在顏烈的睫毛上,此刻的他,眼睛裡已經有了濛濛的霧氣。李公公輕輕的搖頭,知道無法改變他的決定,便淒楚的歎了一口氣:「是。」
他走以後,沒有看見,顏烈終於在灰塵裡抬頭,濕濕的眼眶。唇邊,蕩漾一句小的無法聽見的話語。
「瑤曄,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