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在繼續飄落，回憶在大雪裡，就被凍結在了六歲時母親離去的那個雪夜。
凰羽的聲音，透過回憶傳過來，像是光陰的利劍，狠狠的刺進她心裡：「沒有遺詔？！！九妹，你……」
不可置信的望著門外，靜立在落雪裡巋然不動的瑤曄，凰羽霎時就握緊了手裡的茶盞。
「可我有這個。」
回過頭時，記憶飄離而去了。瑤曄手裡拿著黃絹包著的東西，依然微微的笑。那個雪夜終究是一去不返了，只剩下那些支離破碎的片段。所以，她不願再去想。
「玉璽？！」
見到她手裡拿著的東西，一片白色飄過之後，那明亮的顏色，霎時刺痛了所有人的眼睛。
包括洛硯。
他們都驚異的望著在鵝毛大雪裡，安靜笑著的瑤曄。看見她緩步走近了凰羽，細小的聲音，穿透落雪：「不錯。六哥忘了，父皇離去之前，住在雲嵐閣。那裡所有的機關，只有我和父皇知曉的。」
黑夜裡，鞦韆在落雪裡飄蕩的模樣，又在眼前。
雲嵐閣，早已經變成了廢墟。只有那顆不倒的梨花樹，還佇立在寒風中，等待著來年的陽光融化落雪，然後，開出美麗的，可以在春風裡微笑的花朵。
「我去了雲嵐閣，那裡一片狼藉。我料定凰柏他還沒有找到玉璽，否則，他和王良早就將我，截殺在城門口了。」
那一夜，少年手持冷劍，與她在風裡冷眼相對。那柄冰冷的利劍，還刺傷了她的肩膀
肩頭的傷口，此時還在隱隱作痛。低眼望去，粉色的衣衫下，傷口早已經被凍裂開，鮮血已再次的染紅了白色錦帛。
「可若是政變失敗，十四弟他……」
厚厚的積雪，大片飛落的雪花，靜默佇立的兩個人。凰羽在瑤曄的目光裡，低下了眼去，坐在椅子上，輕微的說道。
「失敗了，死，就是我最後的歸宿。」
打斷凰羽的話，瑤曄重新轉過了身去，不去看凰羽此時臉上那抹猶豫，決然的口氣。
「瑤曄……」
聽見她那樣決絕的話語，凰羽霍地抬起頭來，蹙眉望著她，隱隱的哀傷。
「六哥，遺詔的內容一旦傳播開，百姓們將相信新的君主會帶領他們走向光明，一定會擁戴你，將士們也會死心塌地的跟隨你。」
那句話不曾說完，瑤曄突然就回過了頭來，不容他再多說什麼。他的眼睛裡，霎時就湧上了無力撫平的憂傷。
瑤曄，別說這樣的話。
六哥求你。
即使這場政變失敗了，六哥也不會讓你死。不會讓你一個人死。
沒有六哥，瑤曄依然可以活下去，可沒有瑤曄，六哥真的活不下去。
風帶著殘雪席捲而去了，在大雪裡迷路的雪鷂，孤獨的盤旋在天空裡。
院落裡，那些未曾開花的桃樹，都在風的吹拂裡，抖落了枝椏上的雪花。
一瞬間，原本銀裝素裹的樹枝上，什麼都沒。
空空如也。
瑤曄的聲音，就在那空洞的悲傷裡一絲一絲的蔓延進凰羽的耳朵裡：「等清除了王亮一黨，大家再齊心協力，打退臧玉國的進攻。」
雪花隨著話語飄飛了進來，凰羽抬起頭，望著瑤曄的背影。看見風在將那些過往吹散開來，那個在梨花樹下安靜蕩著鞦韆的女子，就那樣一步一步的，遠離了自己的懷抱。
「好了，大家都休息罷。六哥，洛硯，明日你們要小心。」
似乎害怕凰羽還要說什麼動搖她的話，說罷了那些話，瑤曄披上了繡著牡丹花的裘衣，就要出門去。
「瑤曄……」
一聲呼喚，剛一出口，揪心的疼痛翻湧而來，
他就那樣，突兀的伸出手，抓住了她的手，看見她的風裡顫抖了一下，「記得，我要你回來。我可以沒有一切，卻不能沒有你。」
回眸，盈盈眼波，璀璨的光華。像十七歲那年一樣，她在大雪裡笑靨如花，說我知道的，六哥。
那句話，剎那間有些刺痛了一旁站立的洛硯的心。他在瑤曄瞇起的眼微笑離去的時候，叫住了她：「瑤曄……」
他知道，她這一去，也許，就再也不會回來了。不會再笑著站在漫天飛舞的桃花下，說洛哥哥，我帶你去看桃花罷。
幼年孩子的面容，又在腦海裡閃現過去了，他心裡突然萬分的不捨。
「洛。」瑤曄回過頭，看著洛硯微蹙的眉，走過去，握了握他的肩膀：「拜託你了。」
心在那時狠狠的疼，瑤曄的那個笑容，終究是刺痛了他的眼睛。那一瞬間，他的眼眶，竟微微的濕潤了。
「別去。我求你，別去……」
一把將她攬進了懷裡，緊緊的抱著，生怕失去。洛硯的淚水，悄然滴落在瑤曄的肩膀，滾燙。
「洛，你怎麼了？」
感受到那灼人的溫度，瑤曄抬起頭，收起了笑容，溫融而心疼的眼色，幫他擦去眼角的淚水：「放心，我不會死的。」
「那……」風吹冷了淚痕，轉瞬間，眼淚又不自覺的溢滿了眼眶。撫摸瑤曄的臉頰，洛硯的手，突然有些顫抖：「我等你回來。」
可瑤曄，你真的能回來麼？
回得來麼？
我知道，我此時放手了，你也許，不會再回到我的身邊了。
這一刻，隱忍了這麼多年的我，竟然忍不住流淚了。
為了我，曾經痛恨過，而今卻摯愛的你。
風在屋簷吹落了雪花，他能聽見瑤曄的心跳，以及那聲輕的無法辨認的回應：「嗯。」
他轉過頭，瞬間淚流滿面。感覺到，瑤曄邁著腳步，踏出了那扇門。
「瑤曄！！」
待到風冷了，雪冷了，淚也冷了。他終於忍不住，抬袖拭去臉上的淚水，追了出去。
可……
朱紅色的門外，除了瑤曄離去時的那串腳印，什麼都沒有。
瑤曄的身影，就那樣消逝在了大雪裡，彷彿是她留下的最後的生命痕跡。
他的心，撕心裂肺的疼，彷彿被人狠狠的一刀一刀的割。眼淚落下去，掩埋在落雪裡，無盡的悲傷：「回來……瑤曄，回來……我帶你離開，好不好？」
「好。」
躲在牆角，瑤曄輕笑著回答。看著跪在雪地裡，泣不成聲的洛硯。
淚水，就那樣被凍結在了大雪裡，掩埋在最初年少的歲月裡，那句永遠無法實現的誓言。
「桃花，不開了，洛。」
所以，我的洛硯，我不能再帶你去看桃花了。我自然是知道的，我要與王良拚死相搏，最後的下場。
兩敗俱傷，抑或者，我死。
可我不會害怕，只要六哥能登上了皇位，不再活在王良的威脅裡，我寧願，與他玉石俱焚。
我的洛硯，這一刻，我一去，就再也回不了頭了。當我看見你在大雪裡哭喊著要帶我離去的模樣，我的心好疼，疼的我連呼吸都繼續不下去。
所以，我就這樣離去了。請原諒我的決絕，原諒我是這麼狠心的人。
洛，若有來生，我會在你說要帶我離開的時候，毫不猶豫的握住你的手，隨你到天涯海角。
可這一生，我與你，只能如此了。
原諒我罷……
雪鷂，終究找到了路，輕盈的飛離了。而她，也終究，轉身離去。
留下悲傷哭泣著的洛硯，尋尋覓覓，卻遍尋不見十七歲那年，在梨花樹下，靜默蕩著鞦韆的少女的影子。
別了，瑤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