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院落裡的燈火卻還亮著,似乎想要努力的照亮黑夜。最後,卻徒勞無功的歎息著放棄了。
微微的光芒,照耀著院落裡,佇立在鞦韆架下的男子。
淚水干了以後,心也冷了。
無能為力的感覺,佔據了內心和全身,再也提不起精神去做任何的事。
所以,只有靜默佇立。
抬眼,望過去,遙遠的樓閣,亦閃耀著昏黃的燈光。他狹長的眼睛,就在那時驀然緊閉。
昨日的情景,又在浮現著,一次一次的割傷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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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飄零,屋裡溫暖的叫人窒息。但,他依然覺得冷。
「義父,他們要行動了。」
坐在椅子上,望著面前已經兩鬢斑白的人,他的眼眸裡,霎時劃過幽涼的光。
王良的眼睛裡,就在那時閃現狠厲的光芒,嘴角的笑,帶著陰謀的味道:「好!好一個上官瑤曄,這一次,我一定要你死!」
憤恨的說著那番話,他握緊了雙手,彷彿要將瑤曄生生撕裂般。
「義父……要復國,為何一定要除掉上官瑤曄呢?可不可以……」
洛硯在那時低下了頭去,拿起身邊翻騰著熱氣的茶,啜了一口,裝作不經意的問。
「怎麼?心軟了?還是……」話還未曾說完,王良彷彿已經知曉了他的心思,笑著問道,「心疼了。」
那樣譏誚的笑容,讓他覺得心寒。果不其然,那句話過後,憤怒的話語便如暴風雨般的撲面而來:「你忘了你姑姑是怎麼死的了?!」一邊怒聲說著話,一邊緊緊的握住了手裡的茶盞,王良的目光,凌厲如劍:「你做的,不止是復國,也是復仇。」
洛硯低下頭去,傾聽著他的話語,不敢再辯駁什麼。卻聽見,他突然再次提及了瑤曄:「她是多犀利的女子,你不是不知道罷?若是讓她知道了你的身份,我們要想復國,定然是沒有希望了。我們在旭陽國一代一代的苟且偷生,就是為了復國的這一天。」
說著話,王良的怒氣,似是消了一些。口氣,也慢慢的緩和,變得平靜,甚至眼眸裡,都出現了溫和的光:「洛硯,你是皇室血脈,你肩負的,是一個國家的命運。」
提及自己的身份,洛硯的臉色,瞬間變得有些蒼白。他轉過頭,去看王良的臉,看見的,是曇氏一族的人,對他的期望。
如果不是王良提及,他早就忘記,自己是滄翎國的皇族。一個已經滅亡的國家的皇族。
哈哈……
笑著,夜依舊黑的叫人害怕,洛硯從記憶裡抽身回來,緩緩的將目光從樓閣上收回。
看見不遠處,回憶在慢慢的遠走著,大雪裡的少女在那道長長的迴廊上漫步,一步一步的走向,少年的懷抱。
「嘻嘻……洛。」
……………………
天降大雪。
當清晨的第一聲暮鼓捶響,風便夾雜著雪花吹來了令人驚惶的消息。
「陛下,大事不好了,臧玉國的軍隊攻城了。」
戰鼓聲一次一次的撞擊著人們的心,抬眼望去,旭陽國渺茫的前程。
凰羽身著黃色錦袍,靜默的站在雪裡,恍若未聞。只是慼慼的望著台階之下,被落雪連成一線,連綿起伏的宮廷樓閣。手腕上的素帕,在風裡微微的動了一下。
「咳咳……咳咳咳……」
抬起手,用力的咳著,彷彿這一刻,心都要被咳出來。他盡力隱忍著,瞇起眼睛,幽涼的望了遠處一眼,「六王爺呢?」
內官在他的冷靜的目光裡頓了一下,繼而擔憂的偷偷看他一眼:「他正集合了人馬,往這裡來呢。」
那一句話,早已經足夠。足夠讓他心痛。
他仰起臉,任由雪花飄落在臉上,而後融化了開去。
冰冷的,沒有溫度。卻深深的刺痛了自己的心。
「還有呢?」幽幽的笑著,烏黑的發被風吹的打在臉上,凌亂不堪,他不慌不忙,握緊了手裡的素絹,「還有什麼,一併說來。」
雪下的愈加大了,彷彿沒有停歇的意思,他站在風裡,滿身都落滿了雪。
遙望過去,像是屹立不倒的雕塑般。但那閃動的睫毛,蒼白的臉色,微蹙的眉,讓人不忍看見他的悲傷。
內侍垂下了眼瞼去,不敢去看帝王的臉。不敢看見那張俊秀的臉頰上,出現淒涼的神色,「人們都說,六王爺手裡有真的遺詔。」
話語在雪裡彷彿要被融化了,因為那綿薄無力的字句,風一吹就散去了,輕的連停留都來不及。
凰柏瞇起眼睛,無力的笑著,一雙手微微的張開,「又是九姐姐的主意麼?遺詔?哈哈……」譏誚的笑著,那張俊秀的臉頰上,頓時出現一抹不屑,「我都沒有,她從何而來。」
我都沒有。
是的,我的確沒有。
是我親手將它燒燬了。看著它一點一點的被火焰吞沒,我就能想像到,上官流蔚心傷的模樣。
我就會開心的笑。
九姐姐,正如你猜測的那般,太子哥哥病死了以後,父皇立了六哥為繼承大統的人。
我是謀權錯位的亂臣賊子。可是,那又如何呢?
到如今,你們才是亂臣賊子!
「還有……」
憤憤的握緊了雙手,望著遠處,凰柏的臉上,終於泛起一絲的紅色。在內侍猶豫不定的語氣裡,轉過了臉來「還有?」側臉在雪裡被映襯的稜角分明,叫人窒息,「還有什麼?」
大雪覆蓋的肩頭,抖落的積雪緩緩的落下去,落在他錦袍的下擺,靜默的憂傷。
「楓琉國派了使臣來。」
內侍回話的聲音極輕,可凰羽還是聽見了的。他皺了皺眉,看見皇宮的落雪,彷彿在浮動起來,「這個時候來麼?」
「是。聽使臣提起,是為九公主來的。」
提及那個女子,凰柏的眉,似乎緩慢的跳動了一下。舉首仰天,寒風刺骨,內心冰涼。
雪下了很久,他卻再也不曾有過任何的話語。
內侍見他默不作聲,巋然不動,心下擔憂,便抬起眼去看他。見他瞇起眼睛,怔怔的望著遠處,眼睛裡驀然出現了白色的影子。
他不禁有些脊背發冷,轉過臉去看。
一低眼,便嚇得再也說不出話來。
只見六王爺一身鎧甲,站在不遠處的台階下。身後,都是身著鎧甲,渾身是血的勇士。
神出鬼沒,連廝殺聲都沒有聽見,他卻就已經站在了那裡。
鎧甲上有明顯的血跡和刀痕,肩膀上不知道是他的血還是別人的血,在緩慢的凍結。
雪落下去,染上了血跡,紅得叫人窒息。
不遠處的一道道宮門口,鮮血早就染紅了白茫茫的大地。這一貫清冷的皇宮,似乎一瞬間有了生氣。
那些鮮紅的血,潺潺的流著,證明那些人存在過的痕跡。
見到這樣的情景,內侍驚訝的抬起頭去看凰柏,卻見他嘴角上揚,似是笑了,「六哥,你到這兒來,是逼宮。」
悲傷的說著那番話,看見凰羽的眼睛裡,霎時覆蓋了風雪,融化了以後,恍若眼淚:「十四弟,我是不忍看我上官家的天下,毀在你的手裡。王良是前朝餘孽,他只是想利用你,完成他的復國大計。你不能再聽信他的話了。」
那番話說了以後,風雪似乎瞬間就分散開來,留給兩個人一個乾淨的空間。他們在瞬間看清了彼此此刻的神情。悲傷的,憂鬱的,蒼涼的,抑或者,心疼的。
凰柏在大雪裡微微的笑著,看見雪簾重新阻隔了他們的視線,「是麼?我不聽他的話了,六哥心裡,是不是就可以留一點點位置給我了?六哥的心裡,是不是就沒有九姐姐了?」
那個聲音,純淨的恍若很多年前的那個孩子,可面前的少年,眼眸裡多了幾分的幽怨。
凰羽轉過了臉去,不忍心看見,這個曾經受過巨大傷害的孩子,被自己緩緩的推入看不見底的深淵,「凰柏……」
即便是這樣,凰柏依然在大雪裡笑著。任由那聲呼喚深深的刺痛了自己的心。
「讓你不再想九姐姐,你是斷然不肯的,對不對?」詢問著那句話,他的眼眸裡,霎時嘲諷的笑意,「那麼,我就不可能將這位子讓出來。」
話語剛落,從四處湧來的士兵,如潮水般包圍了凰羽和他的人馬。望過去,所有的人手持利刃,冷眼望著他們。
凰羽蹙眉,緩緩的笑了,伸出的手裡,握著冰冷的劍,「來罷,我料到的,終有這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