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朵在黑夜裡一遍一遍的等待著,等待著大雪落盡了以後,能看見溫暖的陽光。
淙揚城裡,四起的流言。
飛揚在人們耳畔的,是上官流蔚最後離去時那封遺詔的內容。
瑤曄一身粉色的羅裙,粉色的髮帶束起烏黑的發,安靜微笑著。臉上,散發出一種俯瞰天下的光華。
眼角,緩緩的溢出來的,是一貫的淡雅。有人經過她的身旁,打量她一眼,卻被她犀利的目光刺得睜不開眼。
她在屋簷下,仰望飄落的雪,默然傾聽著。
傾聽著那些,可以深深刺痛某個人內心的流言。
「哎,聽說了麼?說那封遺詔上寫的,是六王爺的名字。」
「早就聽見了。說是當今的皇上趁戰亂時篡權奪位,先帝就是讓他氣死的。」
「怪不得呢,我就納悶,先帝怎麼會立個病秧子當皇帝,原來是這樣。」
「就是……他也太狠了,連親哥哥都殺。」
「誰說不是呢……」
「聽說自從他即位以後,這皇宮裡便夜夜笙歌,這都什麼時候了,他還尋歡作樂。真是個昏君!」
「噓,可別胡說,隔牆有耳。萬一被皇帝知道,可是要誅九族的。」
「哎,那個六王爺,聽說是先帝生前最愛的皇子呢。」
「八成皇帝原本要將皇位傳給他的。」
人來人往,每個人都是踏著落雪,抑或者帶著寒風而來,似乎這些年,他們亦在隨著歲月變得滄桑。
那些話在空氣裡飄搖著過去,落進更多人耳朵裡。瑤曄粉色的面紗,就在那時被微風吹的動了一下。
她緩緩的低下眼瞼,望著屋簷下一群追逐著遠去的孩子。
嘴角,驀然有了一個燦爛的微笑。瞇起的狹長眼睛,淡淡的悲涼掠過。
凰柏,別怪六哥和我心狠。
我們要將你推向的,是跌落下去,就再也看不見光明的深淵。
當那個時候,寒夜,寂寞,會再次的陪伴著你,度過多年的光陰。像,你母妃離去之後的那些年一樣。
可,我們不將你推下去,最後掉落下去的,不止是我和六哥,還有整個旭陽國,以及這些百姓。
這些,可愛的孩子。
我不忍心。
所以,我只能選擇毀滅你。
…………………………
「六哥,聽到了麼?這城裡的傳言。」
大雪不眠不休的下了一整夜,當晨曦落雪的光照亮了屋裡的窗格,瑤曄滿身風雪的從外面走進來,笑著問道。
凰羽望著她的笑容,低下頭去,勉強笑了一下:「你派人去做的?」
瑤曄抬起頭,看著凰羽的臉。看見他的發似是睡醒了不曾整理過,有些凌亂。
於是,她走上前,伸出手,替他理著烏黑的發。
聲音,在溫暖的空氣裡四散開來,帶著多年之前被遺忘的調皮:「嗯,人言可畏嘛。」
話音落下去以後,接踵而來的,是凰羽憂鬱眼眸裡的一絲遲疑。她鬆開手,握住凰羽的肩膀,終究恢復了一貫的淡漠:「六哥,一切都佈置好了。我打算,明日政變奪宮。」
話在雪裡倏地就飄落了開去,她身側的洛硯靜靜的聽著,看見凰羽詫異的目光,掠過瑤曄的臉時,霎時憂傷:「這麼快?」
顯而易見,他並不願意與凰柏兵戈相見。
瑤曄的手,在那時驀然顫抖了一下,於是她轉過身,走進大雪裡,舉首仰天,堅毅的眼眸,話語裡的決絕:「對,越快越好!明日,顏烈會派人攻打城池。你帶著人馬直闖王宮,逼迫十四弟退位。我去找左丞相滄燁。而洛硯,就去丞相府,活捉了王良,用他來祭旗。」
「到時候,等我們集齊了所有的將士,左丞相滄燁會出面宣讀父皇的遺詔。」
轉過身時,方才丫鬟為她沏的熱茶,早已經涼了。她在雪地裡面色蒼白,額間的六瓣桃花閃現著熠熠的光華,勝過落雪。
「遺詔?父皇的遺詔不是……?」
話語哽咽在咽喉間了,凰羽無力的住口,低下頭去。
想說,父皇的遺詔上,不是寫著你的名字麼?想說,遺詔不是在凰柏那裡麼?
可面對著眼前一無所知的瑤曄,他狠不下心,開不了口。
「是什麼?」可當凰羽的目光落下去時,瑤曄卻在風的怒吼聲裡開了口。蹙著的黛眉,疑惑的目光:「六哥,你知道什麼罷?」
思索著凰羽此刻的奇怪的表現,想起凰柏手裡的那封遺詔,瑤曄瞬間就猜到了幾分:「你早就知道,父皇的遺詔裡,是我的名字?!」問到這裡,瑤曄的面龐,悲憤的光,心傷的話語,淒涼的怒吼:「是不是?!!」
在凰柏的身邊這麼多年,父皇離去時他也在身邊,他早就知道的罷,那封遺詔。
可是,他卻對她隻字未提。
分開的這些年,他竟然開始對她有了隱瞞。難道真的,是因為歲月可以改變一切麼?
聽見瑤曄對他的質問,凰羽的心裡,霎時泛起層層的迷霧。劍眉在那時微微的上揚著,帶著心裡的疑惑:「瑤曄……你怎麼知道?」
她抬起頭,被雪簾阻隔了自己的視線。望過去,凰羽站在屋裡的身影,竟模糊不清。
她在風雪裡站定,突兀的覺得冷。雪花落了她滿身,像是要落進她心裡去,覆蓋那個少年皇子溫融微笑的模樣。
「凰柏將那封遺詔給我看了的。」
低下頭,不再去看眼前凰羽,瑤曄似笑非笑的彎起嘴角,默然的轉過了身去,悲傷的抬起頭:「可六哥,那是父皇寫的一封廢棄的遺詔,真正的遺詔,或許早就被王良和十四弟毀掉了罷?」雪花打在了臉上,冷得鑽進了心裡去,閉上眼,就是上官流蔚最後離去的模樣,「又或者,他們用六哥你的性命威脅父皇,讓他交出了遺詔。」
苦澀的微笑著,她揚起眉梢,看見不遠處的鞦韆架上,一層一層鋪疊著的過往。
「總之,真的遺詔,我們並沒有。」睫毛在落雪裡抖動著,寒冷的雪,飄落進幼年的記憶裡,寒徹了心扉。
娘……
那個雪夜,是你最後一次抱緊我,溫暖我的心。
這麼多年來,自從你離去以後,瑤曄這顆冰冷的心,就再也沒有溫暖過了。
我遇見了一個與我那麼相似的人,寂寞,孤獨,悲傷。會低眉羞澀的微笑,會佇立在船頭黯然吹簫。
我想,他是我遇見過的,唯一讓我想要溫暖的人。
可娘親,他偏偏是想要毀滅旭陽國的兇手。
我真難過,真失望。
那日在大營裡,當他為了我潸然淚下的時候,我竟
忍不住伸出了手,想為他拭去臉上的淚水。
母親,我是瘋了罷?
我該恨他,恨之入骨!
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