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的風，吹落了一直停留在樹上的雪花，也吹散了一直都覆蓋在旭陽國天空裡的陰霾。
旭陽國到處在傳九公主瑤曄回城的消息。
年邁的老人，嘴角露出一個淡漠的微笑，搖了搖頭，轉身走進了破舊的屋子。
裡面的光線昏暗的看不見任何東西，他在黑夜裡摸索著，點亮了屋裡的燈。
拿起燈盞，一轉身……
粉色羅裙的女子，此刻就站在屋外，眉間的六瓣桃花，被陽光照得妖冶而詭異。
他瞇起眼睛，怔怔的看了她半晌，終於試探性的開口：「這位姑娘，請問你……？」
話還不曾說完，那女子聽見他蒼老的聲音，眼睛裡突然就閃現了欣喜的光芒：「滄伯伯。」
走上前，握住老人的手，瑤曄的臉上，似哭似笑的神情。老人在昏暗的光線裡，將燈盞湊近女子的臉，驚呼出聲：「九公主？！」
原本以為，那些人說的話，不過是沒憑沒據的市井流言，聽完一笑置之即可。
誰能想到，這麼多年沒有消息的瑤曄，竟就站在自己的面前。
還像是多年的那個孩子般，拉著他的衣袖。可眼眸裡，卻多了一種略帶堅毅的滄桑感。
「九公主……」
闊別多年，此刻驀然相見，想起這麼多年的辛酸，老人竟忍不住想要流淚。
「先皇他……」
想說他念念不忘你，可話說到一半，卻哽咽了。
「滄伯伯，莫要說了，我知道。」
轉過頭，抑制自己內心的疼痛，瑤曄打斷了滄燁的話。那些過往的歲月，沉重的讓人無法回想。
陽光在外面，穿透過細小的茅草縫隙，點點滴滴的灑進屋子裡。
風從屋外吹落進來，吹起了瑤曄眼中的哀愁：「滄伯伯，瑤曄今日來，是有一事相求。」
低下眼瞼，向燈光映照的地方瞥過去，可以看見，這些年滄燁的身影，竟愈加的蒼老。
瑤曄心裡，突兀的有些不忍。低下頭，不去看滄燁此刻的眼神，卻聽見他微笑的話語，親切的如同多年之前：「哪裡話？如有需要老臣的地方，公主儘管開口。」
眼淚，差一點就從眼眶裡掉落了下去。
多年過去，歲月殘忍的改變了一切的模樣。可值得欣慰的是，記憶裡總是滿臉笑容的滄伯伯，還如多年前一樣。
天空的陰雲終究是散去了，一縷一縷，不甘心的掉落在塵世的角落裡。
屋裡，瑤曄的話語，被細小的灰塵散播過來：「我打算……」
屋外，一襲白衫的洛硯，就那樣慼慼的盯緊了瑤曄的臉。那張，笑起來燦若桃花的面龐。
嘴角，突兀的扯起一絲薄涼的笑。
瑤曄，這是，我們的宿命麼？
注定，勢不兩立……
如果某一天，你知道了一切，會是怎樣的神色。
你滿腹的雄心壯志，要振興旭陽國。
可這一切，卻全部毀在我手裡了。
瑤曄。
如果日後知道了一切，千萬別原諒我。
別原諒這個從來沒有真心對待過你的人，將我在你的心裡，千刀萬剮罷。
求你……
因為，只有這樣，我想，我才不會，在日後想起你的時候……
淚流滿面。
…………………………
黑夜的燈光，在任何時候，都照不亮這個昏暗的塵世。
當夕陽緩緩的從地平線落下去了以後，最後的那一抹餘溫，不捨的照進破舊的屋子裡，照亮女子的容顏。
昏黃的光線裡，她坐在桌案旁，與老者說著什麼，嘴角不時的上揚起來，露出一個溫融的笑。
如此溫暖的笑容。
夕陽戀戀不捨的落著，彷彿在低聲呢喃著，不忍離她而去。
「九公主……」當最後的餘暉終於消失，夕陽將那美好的畫面刻畫在斑駁的茅草屋裡時，滄燁蒼老的聲音，帶著驚恐，低聲的驚呼，「萬萬不可！這事兒，是要誅九族的。」
瑤曄的臉，被燈光映照出昏黃的顏色。眼睛裡，帶著堅毅和決絕：「丞相，只要六哥登上皇位，除去王良，沒有人會知道這詔書的真假。」黑夜毫無預兆的來臨了，她在搖曳的光禿樹影裡抬起頭，幽幽的眼色，「為了旭陽國，瑤曄只能如此，求您答應罷。」
黑夜裡月光剛剛的探出了頭，老者皺眉思索著。抬頭，看見瑤曄滿是期待的目光，倏地笑了：「好罷……」
那句話說完，天空的陰霾似乎瞬間就掩蓋了月亮的光芒，像是在掩盡繁華。
老人抬起頭，望著那已被掩藏在陰雲深處的星辰，滿眼悲涼。瑤曄望著他，瞬間就覺得眼前的人，已經蒼老的無法辨認。
於是，她只好忍住那些翻湧而來的悲傷，起身告辭：「那，此事便有勞滄伯伯了，瑤曄告辭。」
星辰失去了光輝以後，就再也照不亮黑夜了。
沒有亮光指引的道路，他不知道瑤曄該怎麼走。又或者，能否走下去。
望著眼前微笑著的女子，老者的嘴角，突兀的彎起一個悲傷弧度。伸出手，像以前那樣拍了拍瑤曄的肩膀。
繼而，便低下了頭去，微微一福。
「老臣願意效勞，公主慢走。」
邁出了屋子以後，黑夜果然讓人有些毛骨悚然。風在肆虐而去，吹起地上未曾融化的落雪，飄過她的衣角。
她轉過身，望了望天空裡重新積聚的陰霾，歎息一聲，疾步離去。
那一瞬間，老者的眼裡，突然就溢滿了淚水。恍惚看見，她離去了以後，就永遠也不能回來。
「瑤曄，要小心。」
叫著曾經在大殿裡拉著他的衣袖撒嬌的少女，彷彿拚命的想要留住逝去的光陰。
可終究，眼睛裡剩下的，除了瑤曄的背影，就只有淚水。
瑤曄在不遠處回過了頭來，笑靨如花，溫暖的眼眸：「嗯。」
老者的眼淚，突兀的就落在了風裡。他低下頭握緊了手裡的黃絹，不敢再去看瑤曄純淨的眼眸。
瑤曄，孩子……
這是滄伯伯最後一次這樣叫你了。
茫然望著女子消失在黑暗裡的身影，老者終於忍不住，潸然淚下。
瑤曄，你就不該回來。
即便回來了，你也拯救不了這個風雨飄搖的國家。
這個塵世裡，到處都流著黑暗的血，染紅了你衣襟的同時，深深的割傷了我的心。
你是我在眾皇子和公主中最喜愛的孩子，天生有著溫暖人心的笑容。
可……
你的笑容，溫暖不了這個冰冷的人世。每個人都是自私的，為了活下去不惜一切。
我，也不例外。也是沾染了這個塵世的黑色血液，所以，將你所有的希望踩在腳下，換取我活著的權利。
瑤曄，別怪滄伯伯。
若是日後在黃泉路上見到了父皇，告訴他，滄伯伯，對不起他。
歲月終究是沖刷乾淨了一切的，那個在黑夜裡被湮沒的背影，也最終成為黑暗塵世裡新鮮注入的血液。隨著仇恨和憤怒，一起滑向看不見的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