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那邊估計消息也是一樣,他現下已經不太想管這個弟弟太多。
整理了一下思緒,便前往僕蘭將軍所在——自然不是要和他說阿歷的事,是要商討關於中原大亂的準備。想必父皇也已經通知了。
而所謂關於中原的京都之亂——皇帝既然是真下了心思,的確就不單單是傳聞。
倘若此時能夠回一趟京都,便會發現十分明顯的氣憤變化。
街道依舊是繁華,人們的生意與打發每日照舊,但,所有的談資,都在一夜之間轉變——成為了關於東宮太子的隱秘。
大逆不道,這是禁忌話題,倘若大逆不道的是皇帝,這新聞的價值又要翻上一倍。
傳言是從街邊兒童口中長出來的,京都城內時不時也會貼上許多怪異的打油詩,內容無外乎一點——天下將亂,王者將歸。
這坐不穩的病秧子皇帝,時日無多。
如若散發著謠言是篡逆之徒,恐怕就不會有多少人信,但如若掛上了東宮太子的名號,事情就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層含義——這是光明正大的誅逆,而非篡位。
太子死因本是離奇,於陳皇后殉葬之日暴斃,民間早已有諸多傳說。
但皇帝登基之後,此類言論被嚴令禁止,漸漸無人再翻,如今又被拋出來,稍微懂點世事格局的人都知道——有些事情,是在蠢蠢欲動了。
造勢,只是這蠢蠢欲動的開始。
——
言論若是有心要散播,根本就無法制止了。
孩童懂什麼?真正懂的是唆使孩童唱諸如「龍非龍,風非鳳,東昇龍騰,天子起。」這樣明目張膽歌謠的人。總又不能將小孩子們都殺光了。
何況還有那些不斷張出的小榜,以及時時刻刻都會引起恐慌的各種天災人禍。
曲高平沒什麼表情,在龍椅上懶懶發問,「史愛卿,京都裡的事,不一向都是你在負責的麼?」
人依舊是慵懶,聲音卻已經帶了寒意。
史文游立即上前一步說話,「京都城內民風一向安穩,作亂的乃是刁民,刻意為之,微臣已經著手在調查了。」
「倘若……你要是調查不出來,這荒唐的言語……豈不是要一直傳下去麼?」
龍椅上的人忽而將奏折本全部摔下,「朕的顏面何存?!」
殿內文武百官俱是心驚,連忙齊刷刷跪下,「皇上息怒!」
徐公公立刻也便上前,扶著皇帝斜躺回龍椅,「您慢著點。」
龍椅上的人此刻便忽而發出了一聲深深地歎息,沉重地好像要帶著所有人墜入地底。歎到這世上所有快樂的事情,好像都在這一瞬間被淹沒透頂,絕望地讓人心寒。
他垂了垂下巴,看向一眾同色的官服與頭顱,而後又盯向了為首的兩人,雖也是跪下,但脊背卻依舊挺直,看得出老臣風範。
「朕自問登基九年,天下安定,無禍無亂,每日心力交瘁,只為守住這一片江山,拖這殘軀廢體,也甚心安。你們……莫說是沒有看見。」
底下皆是一片沉默。
這……乃是事實。
從他十五歲起,到如今二十四,做皇帝,已經整整九個年頭,縱然有什麼東宮太子,能抵得過這九年麼?
九年了,天下已然太平,無論是於誰,都沒有好處。
何必將一個好好的國家打亂了再重組?
東宮太子,謀求的也就是一幫迂腐之臣的支撐,倘若這幫人不在了,那這亂,也就沒有任何意思了吧?
聰明人應該是心繫天下蒼生的,哪裡系的是做這皇位是不是太子本人?
他聲音有些疲憊,揮手下去,「退朝吧!」
一眾錦藍色的官服紛紛起身,而後又如潮水,退至宮門口,彎身一拜,方才皆眾轉身,退出金鑾大殿。
徐公公垂在側首,沉默不言。
皇帝收斂了神色,便又懶散起來。
一手挑著一隻葡萄盤,有一下沒一下地吃,卻無端讓人有些心驚肉跳。
「是史相麼?」
似是無意,他隨口問道。葡萄皮都吐在一盤跪著的侍女手中高舉的金盤上。
「不是。」徐公公小心地回答。
「他必是什麼都沒做吧?」
輕輕哼了一聲,徐公公沒有回答,卻是默認了。
「老東西!」
他微微唾了一口,「把秋璣公主那邊……」他頓了頓,似乎也不甚肯定,「先圍起來,隱蔽一點,別讓什麼通風報信的事就在朕眼皮子底下過去了。」
「還有……」他又抬了抬手,「高陽這幾天若是來求見,一律回絕。」
徐公公似乎還有些擔憂,張了張口,似乎想要提醒,卻被他揮手打斷。
「他要鬧就讓他鬧吧,鬧不出什麼大事來的。」
徐公公待到他說完這一句,方才小心翼翼地接上,「奴才是擔心,十三王性情單純,不懂得防備,怕是被人利用。」
拈葡萄的手忽而停滯,指甲轉敲在金盤上,錚錚作響。
金椅上的人挑了挑眉,忽而綻出一張少見的笑臉,無聲無息,放縱不羈,「我這一輩子,也就他這麼一個弟弟——縱使被騙了,他也斷然不會背叛我的。」
徐敬已知多說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