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理了理一樣有些凌亂的衣裳,又清了清嗓子,調回到正常的音量,便沖二人微微一笑,「不好意思,剛才有些衝動,失禮了。」又提起茶壺,給凌天斟了一杯茶,「君子不與小女子計較,得罪了。」
低頭,雙手奉茶,伸到他面前。
年輕人有些彆扭,乾咳了一聲,不知是不是不情願,但畢竟我已畢恭畢敬做到這個地步,他也不好拒絕,只能接過茶,一飲而盡。眉頭依舊是緊鎖。
大約還是對剛才被人拎著衣領子的事情耿耿於懷。
我雙手抱拳,沖在對面的白美人一揖,只點了點頭,「海涵。」
他也回禮點頭一回。
此時流歌這一折,已經到尾聲了。
我坐回我自己的位子上,注意到他們的目光時不時又瞟過來,雖然裝作沒事,但還是覺得有些尷尬。
今天的戲份結束,流歌進了後台。我也起身要進去,卻忽見白美人站了起來,和凌天一道,朝後座這邊過來。
戲已經散場,雖然觀眾都有依依不捨,但卻也不是還留在原處回味,大多從中間的出口出去了。
他顯然是朝著我來的。
黑美人凌天已經恢復了正常的冰山臉色,站在身後,和一臉春風笑容的白美人形成了鮮明對比。
我不好就這麼進去,只好也站起身來,又衝兩人打了個招呼,「流歌唱得不錯,是吧?」
他笑了笑,點頭表示認同。
「那,常來聽就是咯。」不知怎麼,他明明朝著我笑得溫良無害,我卻頓然覺得有些尷尬。
我指了指後台,轉身欲走,「流歌……他在等我,我先進去了。」
「你叫什麼名字?」他這才張口。
只是輕聲細語說出這幾個字,卻好像有一股攝人心魄的力量。
我不由自主轉身回答,「齊——素。見賢思齊的齊,安之若素的素。」
一出口就後悔了——說的是真名,實在不該,他是個陌生人!儘管是美人,但經歷剛才這麼一鬧,我幾乎已經沒有太多興致——往常的結交流程,一向不是這樣。
他點了點頭,又重複了一句,「見賢思齊,安之若素。」這便抬頭,「我知道了。」
他指了指後台,「你先去吧!」
我哦了一聲,還是感覺有些奇怪。一路往戲間那兒去,卻也沒有回頭。
倒是流歌,他說在我掀簾子進後台的時候看見了兩人,一直盯著過道上我的背影看,並不曾離去,是直到我進來了才轉身的。
無端又讓我有些不安。
「你都做了些什麼?」
流歌一邊洗去臉上的油彩,一邊問我。
「抓起凌天的衣領然後警告他我不是吃素的?」
「不是說這個啦!有沒有別的?」
我撓撓頭,「別的?」似乎真的沒有再做過什麼了。
「他們在的時候你不是都在嗎?我能做什麼啊?」
「那倒也是。」流歌嗯了一聲,邊拆髮飾邊仔細回憶,似乎想起了什麼,又轉身向我,「你覺不覺得,他們的口音有點奇怪?」
「很正宗啊!」何況他也沒有跟我說上多少句話,我聳聳肩,有些不以為然,「比我還正宗的京腔呢!不是外藩人啦!」
流歌卻並不贊同我的看法,他搖了搖頭,「就是因為太正宗了,所以才感覺奇怪。像是故意的,所以始終感覺有些生硬。況且,」他又皺了皺眉,「聽折子戲卻不聽尾聲,現下的年輕少爺們早不這麼做了。」
說實話,當時我也有想過這個問題,那是前些年比較流行的事,現在也不乏人做,但不是我這樣年齡的人,都是些有家室的太太老爺們才常常這樣。雖說他這樣貴族氣息濃重的人做出來也沒有太不合理,但流歌這麼一說,似乎也有些怪異起來。
「就算是,皇城裡的外藩人也不少啊。每天這裡來,那裡去的,官話說得正宗,又不是常住這裡,所以偶爾不是太瞭解現下的風俗,應該……還蠻常見的吧?」
我覺得我好像有些多心。
流歌切了一聲,似乎也放下心來,「剛才不知道是誰被嚇到,麻煩回去告訴她,別說認得本公子,丟。」
「還有,」他拍了拍我的臉,「拜託清醒一點,別有事沒事愛勾搭,沒準哪天釣上條食人惡魚,夠你受的!」
「你不也是釣上來的麼?」
我無比得意地掐了掐他水嫩嫩的小蠻腰,「這樣的美人,上哪兒找啊!」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想什麼!」細腰長腿的男人立刻伸手就拍掉了我色迷迷準備襲胸的手,一轉身飛快披上了長衫,「衝著美色來,齊素,我跟你講,絕沒好果子吃,識相點,盡早收手。」
「那樣我會很無聊的。」儘管他提醒過我很多次,但是——「我沒有什麼兄弟姐妹,一個人,總是過不下去。我不做這些,我能做什麼?」
「流歌,」我抬起頭,盯向他,「你知道,這本來就不是我的選擇。」
我什麼都有,但什麼都沒有。
一個望族小姐,能做什麼呢?什麼都是被安排好的,一點也不好玩。
只有人是會變化的,所以我才要不停地尋找人,他們告訴我,這個世界其實有很多變化,而不是我所見得,一動也不動的死水。
秋璣公主有數不清的男寵,她每天都要換不同的男人,也許我們的本質是一樣,但我覺得她很悲哀。
我要找不同的男人,和他們做朋友——這比僅僅靠肉/體的關係要來的長久。
他惡地打了個寒顫,「齊素,我跟你講過多少次了?不要在我面前做出這種被拋棄的小狗一樣的表情!」
「不會起作用的。」他背過身去,頭偏向了窗外,「我說過的,覺得不會起作用的,你最好趁早死心。」
「花珠死了。」
然而背著光的修長背影還是歎了口氣,終於心軟,「好吧。」
依舊是起作用了。
他會幫我找到這個男人,和他成為朋友,再把他介紹給我,然後一起花天酒地。
一向是這樣。
我站起來,在身後抱住了他,「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