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異常熱鬧。
之所以說熱鬧,是因為這昨日前的四個月,除了花珠,花珠死後除了小碧以及府上偶爾遇見不相識的丫鬟與家丁,我就沒有再見過其他人。
我並未刻意去避著誰,那自然就是誰都在刻意避著我。
曲高陽他爹是聖祖皇帝,已經死去多年,一同殉葬的是他母親毓妃,連高堂都免過,不用為婆婆或者公公請早安亦不用行禮,更沒有為難,我這新嫁的媳婦,日程也就輕鬆許多。
一個人在新房裡起來,就已被這暗示告知得明白——他是不會來的人。
而這府上一手遮天的梨管家,除了他送過來的丫頭小碧,我還真是沒有福分見這大忙人一面。
府裡規矩繁雜,既然只有曲高陽一個人,他不在,膳食就都是單獨送到房裡來,小碧說,府上的姨娘們都是這樣。
很自然就將我劃到了姨娘的層次。
也是難怪,八抬大轎明媒正娶過來,連王妃的名分都沒有,一聲夫人,算什麼呢?
我在這天起得很早,在院子裡溜躂。
沒有刻意要等誰,但卻也覺得,如果是有人要過來,還是自己先出來看著別人過來比較好。
這樣覺得突然的就不是我,而是別人了。
我並不知道他就是大當家——曲高陽的臂膀,梨唐。我比較習慣叫他大當家而不是管家,覺得更符合他的身份一點。
大當家一身素白長衫,眉清目秀,發漆如墨,從樹後輕輕喚一聲『夫人』,亦是沉穩悅耳。
我回轉身來,如果不是見他手上那把精細的金算盤,幾乎就要以為這是皇家出的金玉皮囊,蘿蔔心的曲高陽了。
大當家微微欠身,「梨唐前數月均是為王爺操辦事務,未得抽身,今日方來向夫人請安,望夫人見諒。」
「無礙。」我亦是回身一個萬福,「大當家能在百忙中猶記得分我一個貼身丫頭,心意已足。我都記得。」
他點點頭,依然正直地就好像最普通的主僕交流,面不改色,「夫人有什麼要求,儘管向梨唐吩咐,自當盡力。」
說真的,是有些悲情。
四月抽不出時間來拜訪,哪裡有這樣堂而皇之的借口,臉皮未免也太厚。
他似乎不太願意多作停留,很快就切入了正題,「您要是對府裡的丫頭不滿意,就多走走看看,挑一挑,總會找到您喜歡的。」
「萬一挑到了姨娘們的丫頭呢?你也給嗎?」
他禮貌地掩手一笑,更顯溫文爾雅,「夫人真是愛說笑,您是大家千金,明知是別人用過的東西,您又怎麼會去要呢?」
頓時把我駕到千金的位子上,也不得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梨管家這話可就說得太不近人情了。丫鬟也是人,可不是東西,哪裡又有你用過,我用不得的說法呢?」
他笑著輕咳了一聲,並不做反駁,「夫人心善,丫鬟們有福了。」
「丫鬟們有福,我自己卻怎麼也過得不舒坦呢!」
抬眼盯著他,逼著精明的年輕人來接下句,「府上的丫鬟惹得您不滿麼?」
「陪嫁時的貼身丫頭,梨管家大約是不記得,前些日子落水溺死了,我想念地緊。」又接上先前的話茬,「並不是王府裡的丫頭不滿意,只是再要找個跟了十六年的丫頭,的確是有些困難,一時間還難以習慣。」
他頓時有些收斂,沉聲回應,「夫人節哀。」
「聽說那地方是有些滑,一不留神,就摔下去了。我又是個走路不看路的人,還真是有些後怕,後事呢,梨管家就不妨先替我備著,省得日後麻煩。」
他微微睜大眼,顯然是對我剛才自咒的話語還有些不適應,「夫人,您這是……」
「很奇怪嗎?這湖裡不是常常死人的嗎?」
花珠在這裡被淹死,有男人的雞飛狗跳之地,死的女人和丫頭自然也不在少數,多半都是在這湖底了。
那些半夜的哀婉之聲,也許是真的,也許只是錯覺,但必然是積蓄了無盡幽怨,我不喜歡那地方。
「我不會浮水,又是住在湖邊,每天來來往往的,一不小心就掉進去,不算太奇怪吧?。」
他似乎對這樣的理由感覺有些為難,「這……」
「臨湖的住處……是王爺選的麼?」
想必是怕無端又牽扯到曲高陽,管家連忙否認,「大婚事宜,都是梨唐打點,王爺不曾過問這些小事。」
既然不是什麼特定的住處,那就沒有必要遵守了。
「我想改住到西廂去,李管家會安排的吧?」
管家有些遲疑,礙於之前所說『儘管吩咐』,最終還是點頭答應,「是。」
他行了個禮要離去,「如果來得及,」我補上一句,「我希望今晚就可以住進去。」
他側著身子點頭,表示知曉。
送走了管家,我讓丫鬟送了些點心過來,就坐在院子裡的涼亭內,一邊吃,一邊等著三五成群的女人過來。
想必風聲已經傳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