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做皇后不做妃 第1卷 第一回 花珠之死
    是半夏子時。

    又聽見了庭院裡細細低長的吟唱聲,像哭一樣,鑽進耳朵深處,怎麼拔也拔不出來——源處依舊是在湖邊。

    春上入嫁之時已初聞,一身密汗驚恐不已醒來,如今做十三王府少夫人整整滿四月,算上了一季,竟然早已習以為常。

    丫鬟小碧點著燈籠從走廊上小跑過來,有些惶恐,「夫人。」

    她低著頭,試探性地詢問,「您是睡不著麼?」

    又抬手招呼廊間的另一個丫頭,「去給夫人端些安眠的湯藥過來!」

    「不,」我立刻擺手微笑,示意不必麻煩,「天氣熱了,屋子裡有些悶,我只是出來透透氣。」

    她有些懷疑地斜起眉又瞟了我一眼,正對上依舊是微笑澄明目光,連忙垂下,退幾步後倚在柱子下,不敢再做聲。

    並非是府上的下人們沒有禮數,事出有因,也就只有小碧一個人敢這樣。

    我齊家也是大家,嫁入十三王府時陪嫁的物事亦是不少,陪嫁丫頭自然也是有的,無論如何,也輪不到她來做這貼身侍女的活計。

    說實話,我討厭這丫頭。

    原本從自家府上帶過來是有個貼身丫頭,叫花珠。

    但她不在這兒,她在我洞房花燭那一晚就失足跌入湖裡溺死了,我總是覺得,這像是早就安排好的事。

    譬如父親壞事做盡,人到暮年,在朝中漸受排擠,免不了就要拉攏人脈,鞏固地位,我原以為會是入帝王后寵,爭個三千佳麗之流,不想卻來到這王府,做了十三王爺曲高陽的王妃。是從一開始,就抱著厭惡的心態過來。

    父親說,宮裡不是誰都能呆的地方,我性子太執拗,早晚會吃虧,不如安安心心,嫁給曲高陽,吃不愁,穿不愁,他也就安心了。

    十三王爺身性享樂,無意朝野,皇上對他很放心。

    我知道父親的用意,齊家是望族,落寞亦不會入谷底,他不敢攀龍附鳳,只求保身,皇帝多少會顧及十三王的事宜,不得痛下殺手,他得身家性命,也就夠了。

    爬得太高,現下就擔心摔得慘不慘的問題,一個女兒換後半生安穩,相當划算。

    這沒有什麼怪與不怪的問題,我並不介意他這麼做。

    他待我很好,何況我現在過得也不差,正如他所言——吃不愁,穿不愁,甚至連心都不用操,簡直是愜意極了——都是早被安排好的事。

    我順著他為我鋪下的路一路走來,惹人艷羨。

    但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呢?

    入府四月,連曲高陽一面也沒有見著,跟了我十六年的丫頭,一朝就沒了性命。

    好還是壞,如果僅從最膚淺的角度來看,其實完全是說不准的事。

    要知道,享樂的另一層含義是風流,無心朝野的第二種說法是醉心花叢,在知道要被當做擋箭牌要來葬送青春進一個浪子手下時,說不心涼,多少有些虛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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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珠會游泳,這原本不該,整日陪著小姐呆在閨房的丫頭怎麼會有下水學游泳的機會?她恰好是個閉氣和耍浪的高手,王府裡的人,也許沒有料到。

    我在七歲那一年險些跌入河底淹死,花珠一直心有愧疚,她那時不過也只是個大我三歲的孩童,堅定認為是自己沒有照顧好小姐,喝了一個夏天的河水,跑來跟我說,就算是這下我跌入了江底,她也能把我給救上來。

    花珠從生下來就是為了服侍我——她是齊家的家僕,世世代代都是為我們齊家而活,血液裡流的只有忠誠,如果還沒有看見我在清王府紮下深根,安安穩穩一如我在齊家一樣,她是不會死的。

    何況還是失足溺死這樣的理由。

    新婚之夜,曲高陽並沒有過來,有一點點出乎意料。

    但稍微一想,就覺得很自然。

    我既不同那些心甘情願送上門來的侍妾,王府裡,也就不會給我好臉色吧?

    五大望族,齊家之後齊泰,齊尚書就是我爹,他在朝中名聲並不好,很快要垮台,明眼人都知道我不過是他拖延性命的把戲,入嫁王府,也就帶了一層類似和親又類似乞求的色彩。並不招人待見。

    何況望族裡出來的小姐,一定是迂腐保守莊重又惹男人討厭的木頭型女人,看著就氣悶,他要真是過來了,那才是奇怪。

    初春,我穿著縷金絲的嫁衣在房裡和衣而臥,隱隱約約聽見了蟄蟲驚醒的聲音。

    「花珠,你出去看看吧。」

    隔著重重簾幕,在香氣馥郁的房內低低喚她。

    她應了一聲,去往湖邊。聲音是從湖邊傳來的。

    熏香裊裊,讓人昏昏沉沉,我不得清醒。

    第二日天明時,小碧丫頭就慌慌張張闖進房裡來,正逢上我初起梳妝,舌頭頓時打結,「不……不好了,夫人,花珠姐姐淹死了!」

    「是麼?」

    桃木梳還在發尾,忽而明白了一件事。

    初來就害死了我的丫頭,大約是個下馬威。

    曲高陽三妻四妾一樣不落,我嫁過來時亦有耳聞。有地位,又有銀子,女人就都成了狗皮膏藥,見縫則貼,為個花心蘿蔔爭風吃醋。只可惜了我的丫頭。

    她連連點頭,有些急躁,「您快出去看看呀!」

    既然都已經是死了,我再去看,她會活過來麼?

    「去打水來,讓我梳洗梳洗。」

    她抬起頭,睜大了眼,彷彿有些不敢相信,「誒?」

    我衝她微微一笑,「是衣衫儀容不整出去,萬一碰見了王爺禮數不周過錯大,還是沒有及時去看我的陪嫁丫頭過錯大?你算不清麼?」

    哪怕知道,他根本不在這府裡,我碰上他,是萬分也不可能。

    「算……算得清。」

    她不敢抬起頭,只用眼角斜瞟著我的神色,連忙退出去。

    事後方才再來向我正式行禮,說是沒了花珠,梨管家另賞她做丫頭,願為夫人做牛做馬云云。

    明知是眼線,卻不得推辭,只好留下。

    就如現下的情形一般,明知那湖裡怪異,明知花珠是被人推下了水,也還要裝作一切正常,從未起過疑心,從未覺得哪裡不對頭,裝作賢良溫淑的夫人。

    哪怕他曲高陽連汗毛都未碰我一根。

    四個月,除了拜堂之時,聽見過他的笑聲,連身高相貌都不曾知曉,就住到了湖邊,一季都在聽哪裡嚶嚶泣泣的聲音,我齊素何曾過得這般窩囊。

    「小碧。」

    她垂首站在廊側,聽聞聲音,抬起頭來,「夫人?」

    「如果,我沒有說睡不著讓你端藥過來的話,晚飯時送過來的補湯裡就不要再放安眠的藥材了。還有,熏香裡加的九徽香真的太膩,我昏沉一兩日沒什麼,昏沉四個月,還真是有些不舒服。沒有必要的話,也不要再點了。」

    「夫人……」

    她擺起手,眼神有些驚恐,「不是我……」

    「我知道。」

    我微微笑了笑,給了她一個安心的眼神,「只是提醒你,不要太做過了。」

    她身體有些發顫,腿一軟,幾乎就要跪下,我伸手扶住,頭側到了丫鬟的耳邊,輕聲細語,「不管你背後是誰撐著,畢竟我是夫人,你只是個丫頭,真的要捅出來,你也只有被拿來擋命的份,你,不會不知道吧?」

    鬆手,衣裳稍稍華貴的丫頭立刻跪倒了地上,臉色發白冒汗。

    幾米處另外守夜的丫鬟看見,以為是出了什麼事,連忙跑過來,扶起小碧,有些不知所然。

    「小碧姐,你還好吧?」

    小碧猶自驚嚇,自然沒有應聲,我捻了捻披肩,沖另來的丫鬟微笑,「女孩子家身子薄,這站著守夜,哪裡是你們做的活兒?你小碧姐姐想必是累著了,你陪她一塊兒去歇著吧!今日就不必再守了。」

    她似乎還是有些猶疑,「可是梨管家……」

    「梨管家要是問起,就推到我身上好了。」

    我歪歪頭,指向丫鬟們住的側院,「不會有事的,去吧。」

    她唯唯應了一聲,扶著小碧回去。我抬頭望向前方,湖水沉靜,無波無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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