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艷一走,蒼笑笑便跌坐在椅子上。她強忍著腳上的疼痛,將鞋子脫了,看到整個鞋底都沒腳底浸出來的血染紅了。那些包著腳的白布與血肉粘在一起,輕輕一扯便是錐心的疼痛遍佈全身。
咬了咬牙,慢慢的將那些白布拆了,然後又踮起腳尖走到床邊,從床頭的矮櫃抽屜裡拿出一段乾淨的棉布輕輕包好腳,接著又換了雙乾淨的鞋子穿好。做完這一切,她的額頭和身上全部都是汗水。
強忍著疼痛走到外面打了點清水,然後將臉洗淨,額頭上的傷口已經幹成了一小塊血紅的疤痕,與她臉色的蒼白行成鮮明的對比。簡單的梳了一下頭髮,再換了身乾乾淨淨的粗等宮裝,她深深的歎了口氣,將又要奪眶而出的淚水強壓下去,端著那個木托盤出門往龍佑宮走去。
此時的天已經完全暗了,皎潔的月亮掛在天邊靜靜凝視著這浩瀚蒼穹中的一切,繁星早已不知去向何方,整個夜空是那樣的朦朧而傷感。
龍佑宮位於整個皇宮的東邊正殿,與位於西北邊的御奴宮有相當一段距離。蒼笑笑這一路走得極其艱辛,疼痛讓她整個身體都不斷顫抖,但是只要一想到或許去龍佑宮能見到玄翊,她便能咬牙忍住那疼。
自從她被那一道聖旨貶為下等宮女後,她便沒有再見過玄翊一面。她曾經想,或許這便是玄翊對她當初的背叛的懲罰,如果是那樣,她願意承受。只是她一想到整個被受牽連的林府,她便覺得玄翊這樣的懲罰過重了一些,畢竟林府是沒有錯的不是嗎?她必須要跟玄翊將事情說清楚,讓無辜的林府的人得到赦免。
清冷的月光將她瘦弱的身影拉得纖長。
昏暗的宮燈將無邊的黑暗慢慢點燃,轉瞬又熄滅。
牙關緊咬,顧不得那許多的疼痛與冰寒的來襲,蒼笑笑一臉的堅強,她的心底只有一個聲音在一直支持著她「或許這件事與玄翊無關,或許這中間還有她不知道的理由或者事情存在,玄翊他不會是那樣的人,他不會的……」
僥倖也好,自欺欺人也罷,她始終還是幻想著,玄翊還是從前的玄翊,他是仁慈的,他是大度的。他的胸襟能納百川,他的氣度能吞山河。
或者,只要玄翊願意放林府一條生路,她願意用一生來償還她欠她的債,而事實她也沒有其他的選擇不是嗎?
腦海中思維千回百轉,龍佑宮眨眼就到了眼前。
看著威嚴金色的宮殿,蒼笑笑只覺得有種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宮門外兩個太監立在門口值當,看到蒼笑笑走過來,立刻攔下道:「有何要事?」
「兩位公公,我是御奴宮的宮女蒼笑笑,是來給皇上送洗淨的衣服的。」蒼笑笑小聲的回道,順便伸手將自己的腰牌遞給了其中一個太監。
那太監接過腰牌,又看了幾眼蒼笑笑,然後道:「進去吧,將衣服交給李公公即可了,切莫打擾到皇上。」
「是。」微微彎腰行禮,蒼笑笑拿回腰牌往裡面走了進去。
腳下依舊是鑽心的疼痛,但是跟心中的緊張比起來,那些疼痛似乎又算不得什麼了。
燈火通明的正廳外面,門是關著的。李海手拿拂塵立在門邊,眼睛半瞇著不知道是不是在打盹。蒼笑笑放慢腳步走到李海的面前輕聲喚道:「李公公。」
李海便如同從美夢中被驚醒了一般,嚇了一大跳,他高聲道:「奴才在。」
「公公,是我。」見到李海條件反射般的恭敬哈腰立好,蒼笑笑突然覺得他樣子有些滑稽好笑。忍著笑意她又小聲提醒道。
聽到蒼笑笑的聲音,李海抬起頭一看,原本還緊繃著的神經一下子又放鬆下來,他有些咬牙切齒的道:「我的小姑奶奶,你嚇死咱家了。」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沒想到你睡著了。」低頭道歉,蒼笑笑的聲音有些委屈。
「行了,行了,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不過,你這會子到這裡來有什麼事嗎?」打著哈欠伸了個懶腰,李海懶懶的道。
「我給皇上送乾淨衣服來了,對了,皇上在裡面嗎?」她知道自己多問了,看著那廳內明亮的燈光,用膝蓋想也知道玄翊肯定在裡面。
接過蒼笑笑手中的衣服,李海點點頭道:「在裡面呢,清……」
李海正準備說「清妃娘娘在裡面伺候著」這句話,但是話還沒說出口,蒼笑笑一聽玄翊在裡面,便伸手一推,紅漆雕花的華麗大門被輕輕推開,清妃一臉害羞的表情正坐在玄翊的大腿上,而玄翊則是一臉笑容,眼神魅惑的看著她……
門口的動靜讓原本可能繼續的春意黯然驟然停止,緩緩抬起頭,玄翊一臉不悅的看向門口:「狗奴才,什麼事?」
此時的蒼笑笑,除了腳底,她很清晰的聽到自己的心也在滴血,滴答,滴答的,冰寒徹骨……
世界上最遠的距離。
她就站在他面前,而他的懷中卻是擁著別的女人。
如同第一次她穿上喜服站在他面前一般的傾國傾城,蒼笑笑沒有血色的臉上露出一個慘然的笑容。
她早應該想到的啊,玄翊那麼長時間都沒去看過她,她怎麼還能奢望他的心中還有一個位置是屬於她的呢?
雖然跟自己說了一萬遍他們之間有太多的隔閡,不可能在一起,但是心中總是還抱有小小的希冀,畢竟她,一直都是那麼的愛他。
可是現在,當她親眼目睹在她最危難的時候,在她踩著鮮血站在他面前的時候,他卻是在抱著另外一個女人在溫暖的寢宮內嬉戲,內心中所有為玄翊與她之間愛情建立起來的堅固堡壘轟然倒塌,濺起一地的灰塵和鮮血淹沒著她的心,疼痛而決絕。
玄翊或許也沒想到這一刻,蒼笑笑會出現在這裡。他的表情先是一滯,接著鬆開抱著清妃的手,調整了一下坐姿正準備開口說話。
「奴婢打擾到皇上和清妃娘娘,罪該萬死。」她搶在玄翊說話之前先開了口,腳底再也不能承受她身體的重量,直直的往冰冷堅硬的地上跪去,幾乎都聽到膝蓋骨撞擊地面的聲音了。
一旁的李海聽到那聲音都感覺生疼,他的表情皺在一起,想去扶她,卻又不敢動。
「我道是誰這麼大膽,敢未經通報直接推開皇上寢宮的門,原來是忠貞夫人啊。」清妃美目嘲諷的看著跪在門口的蒼笑笑,原本粉嫩可人的臉上出現一種讓人很不舒服的厭惡。她見玄翊沒有出聲,又接著道:「瞧瞧我這記性,你現在已經不是什麼忠貞夫人了,不過是一名下等宮婢。不過,似乎你的膽子也太大了些吧。」
蒼笑笑不說話,任憑清妃在那裡冷嘲熱諷。她表情哀傷絕望,彷彿如風中的一顆細塵,隨時都有可能被風吹走。一雙淚光盈盈的眼睛直直的看著玄翊,眼眶已經發紅,身體在不斷顫抖。
「這個時候來朕的寢宮所謂何事?」玄翊看著眼前的蒼笑笑,不知為何,心中竟一陣發疼,但他的面上卻依舊是冰冷一片,毫無任何感情可言。
「奴……奴婢……」她不知道自己想說什麼,她也不知道自己能說什麼,身體如立懸崖般搖搖欲墜,神志慢慢開始模糊,直到眼前的玄翊已經看不清表情,她終是重重的倒在了地上……
如果時光能倒轉,蒼笑笑只希望她能沒有進這皇宮。
如果一切能重來,她只想不要與玄翊有任何的過往。
如果老天能垂憐,就讓她從此再也不要醒來面對他。
如果……
可惜世上沒有如果。
秋風無情的將所有美好全部帶走,留下一片蕭索的苦悶陪她度過寒冬。
她的玄翊,早已隨那場秋風不知去向何方。
如今留下的,只是一副皮囊。
緩緩睜開眼睛,她的世界一片清明。
依舊是這個破敗的房間,依舊是冰寒刺骨的空氣,依舊是傷痕纍纍的身體。她除了重重的歎息,卻已不能再有任何感想。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
華麗的明黃如同天上傾瀉而下的光輝,讓這個昏暗的小房間頓時明亮異常。
微微抬起似有千斤重的眼皮,她終是看到了那張印刻在她骨髓裡了的臉。狹長的鳳目,微微鎖起的劍眉,挺拔如雕刻出來的鼻子和輕輕上揚的薄唇,是了,就是這張臉了,三年的時間,慢慢融進她骨髓的臉,只是如今看來,為何會這麼飄渺。
「笑笑。」他的臉上是有心疼的,快步走到她的床邊,磁性低沉的嗓音告訴她,他是真實存在的。
「翊……」她終究還是抵不過他輕輕喚一聲她的名字,眼淚如斷了線的珍珠,顆顆皎潔,慢慢滑落。
溫熱的大手緩緩滑過她臉龐,為她拭去那似乎永遠也流不幹的淚,他輕聲道:「都是朕的錯,朕居然讓你受到了這麼大的傷害。」
冰涼的小手伸出被窩,一把緊緊抓住他那指節修長而溫熱的大手,她哽咽著,也心疼著:「我沒有關係,你不用太自責。」
深吸一口氣,玄翊不再說什麼,他將自己的外袍與靴子脫下,躺在了蒼笑笑的身邊。
「翊,你……」她想說,他不能躺在這裡。但是她的話還沒說完,便被玄翊用嘴封住,柔柔的,不帶半點侵略,他只是想吻一下她的唇。
「不要說話,讓朕陪你躺一會兒,只一下子便好。」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沉,長長的睫毛撲閃了幾下,慢慢的合上眼睛。
知顏側著頭,細細看著玄翊的側臉,這是她從來不曾見過的玄翊的睡顏。他微微起伏的胸膛和輪廓分明的臉龐都能輕易的讓她面紅心跳,伸出小手,她輕輕的撫上了他光潔如玉的額頭,接著慢慢滑落,在他優雅頸項處停住,感受著他脈搏傳來的強而有力的跳躍,如同樂坊的鼓點聲,節奏鮮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