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的貧苦,從未如此奢靡過,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聽著此起彼伏的尖叫,夏汐溫柔含笑,低語著:「大雙,你瞧,這就是本城孩子們最願意來玩的海洋極地世界,這裡的動物都是南北極專門運過來的,不是我們這裡的生物哦。」
彷彿,有輕微的蠕滑,酷似胎動一樣的感覺自腹中纏綿而出,撕扯的心像被無數雙手絞過又被撕碎。
「大雙,是你在踢媽媽,開心了是嗎?」
有什麼清涼,隨著雨絲自眼角墜落。
青春的臉上寫滿的溫柔與痛苦,相互交錯,讓人不忍回視。
「你聽,是海豚在叫呢。」指著兩條躍出水面的灰色尖吻海豚,夏汐認真地講給腹中的胎兒聽,「左邊的那只叫做……哦,等等大雙,媽媽看一下宣傳冊。」拈開已經淋濕的宣傳頁,夏汐指的海豚介紹所在,喃喃道:「左邊那只個頭大的叫小紅是母親,右邊那只個頭小的叫……」
倏然,摀住嘴,幾乎淒厲地哭出聲來,宣傳冊上海豚圖片底下「大雙」兩個字,像兩把刀插進她的心窩裡去。
身子,在蕭索的雨中,劇烈地顫抖,任誰無法忽視這是一場本應歇斯底里卻完全被壓抑住的無聲哭泣。
決堤。
隱忍的銳痛如山洪一樣,自決堤的心底潰散而出。
那只海豚竟然也叫「大雙」!
只是,「大雙」海豚還會有她的海豚母親從小哺育呵護,而她的大雙卻連母親的一面都不能見就要生生自母體中剝離出來,歸於永恆的黑暗。
何其殘忍!
何其殘忍啊!
頭頂的一方天空,突然有什麼遮住了連綿的細雨,一種淡淡香似桃花的味道穿透了雨簾,撲到她的鼻端,帶著憐惜,帶著溫柔,帶著不容抗拒。
「妮子,要哭,寰借你一個肩膀,可好?」未曾等夏汐作答,孟凱寰早就一手攬過她的肩溺於懷中,細密地圈住。
「寰,帶我走,帶我走……」宣傳頁自哭得快崩潰的夏汐手中滑落,雨水打在上面,出現一顆又一顆的水珠,宛如母親絕望的眼淚。
無視眾人的驚詫,孟凱寰直接橫抱起她在陣陣抽氣聲中,穿過一排排的座位,出了海豚表演館,逕自把她抱進自己的車裡。
今天,剛好去怡和醫院,探望一位朋友,出得門要發動車子的剎那,卻見了一個瘦削的身影,自主樓裡出來。分明,青春驕傲的臉上寫滿了淡淡的笑容,宛如在對著天空宣誓自己的堅強,落至眼中卻只覺得,千般孤寂萬般無奈,只想讓人擁進懷中,好好憐惜用心呵護。
見她鑽進紅色的出租車,他神使鬼差地駕車跟了上去。她來到海豚表演館,他也買票跟了進來,就坐在她的後排。
雨絲不大,淅淅瀝瀝,她也不打傘,任自己沐在斜風細雨中,還一直輕聲低喃著什麼,明明,身邊沒人,她又是在對誰低語。那般小心體貼,專注地根本就沒有看見他。
後來,聲音漸漸弱了,看不到她的表情,卻見了瘦弱的肩膀劇烈地抽搐,壓抑著揪人心的哭泣。
昨天,她笑著讓他離開,他以為自己真的一敗塗地,今天,看到她的隱忍悲絕,心中快要熄滅的火焰再次燃燒起來。
南宮宇既然不能帶給她快樂,他能!
細細,看著這個依偎在自己懷中哭的梨花帶雨卻帶著幾分冬日的傲梅之氣質的女孩,心,真的痛了。
就那樣緊緊攬著她,然後用溫熱的手掌,一點一點,拭掉沾在額上的雨水,把溫度自掌心傳送給她。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哭的淒厲絕望,意識開始可怕的迷離,彷彿她沉入一個靜謐無聲的港灣,到處不見光明,不見人煙,只有一個若即若離的幼小模糊的影子,在她身邊搖晃,一邊還聽得到嚶嚶淒苦的哭求聲,「媽媽別不要我,媽媽別不要我。」
「我該怎麼辦,怎麼辦?」雙手狠狠開始拍打自己的前額,彷彿要從裡面擠出已經錯亂的一切,空洞迷亂的眼神顯然已不受情緒所控。
如果注定這是一場錯,何不從一開始便沒有拉開序幕的那一刻,這樣,不會愛,便不會恨!不會恨,便不會有今天撕心刮骨的選擇!
「妮子,怎麼了!」驚覺事情的不對勁,孟凱寰抱緊夏汐使勁呼喊著,這樣的迷亂,這樣的絕望,彷彿已經將這個一直堅強的女孩推到了萬丈懸崖的邊緣,稍不留神,便是粉身碎骨。
那種淒苦絕望的眼神,連他都不忍卒睹。
黑漆漆的夜,沒有一絲光明,晦澀的波浪無情擊拍著岸邊的礁石,碎成沫、碎成風,她,立在嶙峋濕滑的礁石上,身臨萬丈深淵。
前方,是一個孩子稚嫩細小的聲音召喚著她,後方,彷彿隱隱有嘶啞的吶喊追她回去。
前面是欠了誰的,後面,那個聲音,又屬於哪個?
「妮子,妮子——快醒過來,清醒一下!」
是誰,在叫她妮子?
她的媽媽不曾這樣喊過。
她的爸爸不曾這樣喊過。
即使是那個她愛過的人,也不曾這樣喊過……
可是,這個聲音好溫暖……溫暖著她的心,又彷彿這聲音是一處可以依靠的所在,追上了,便可以走向光明,得到永恆。
「是誰?為什麼喊我妮子……」眼神依然空洞,胸腔逸出的疑問,只像是一個失去靈魂者茫然無故的自我嘲弄。
「笨蛋!我是孟凱寰!你給我清醒過來,我命令你清醒過來!妮子……」 孟凱寰眼角濕潤,原本桃花一樣好看的面容扭曲的像哈哈鏡裡難看的醜臉,可是,他已經顧不上在乎了,只要他的妮子醒過來,醒過來……
暴綻的青筋盤錯在額頭。一段話,不長,用了三個「我」。夏汐的份量,在心中重到何種程度,怕是連他也沒有深思。
終於,忍不住,一個狠狠卻也帶著柔情的巴掌摑在夏汐臉上。
這樣下去,非得癲狂了不成。
捨不得,卻,也是唯一救急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