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這個夏天太冰冷嗎?為何,一陣陣的寒意透過腹部,透過全身每一個血細胞一絲一絲滲透出來。
那個無辜的生命在那裡吶喊了吧,「媽媽,我想要睜開眼睛看看你的樣子。別拋棄我,求你,別拋棄我……」小羊羔一樣細嫩的聲音,彷彿劃過時空,在她耳邊低語祈求。
一股從未有過的母性力量匯成溫暖堅強的暖流開始在全身激盪。
噗通——
夏汐雙膝跪地,用力地,一下一下在地板上磕著頭,地板發出刺耳的咚咚聲,「張醫生,無論如何,這個孩子要留下。就算千辛萬難我都會把它生下來。求您,別告訴他!」
張醫生心疼地趕緊從地板上拉起夏汐,「怎麼這麼不懂事,懷孕的人不能受涼,怎麼就跪地板上了?」
淚,刷地如兩道雨注,滾滾而下。
她是母親了,做母親了。可是,孩子的父親,她的身體都不允許這個孩子的存在。她又該如何去成全這個小生命看一眼媽媽的奢望?
曾經萬般堅強,到了這一刻,也有心痛到無法呼吸的脆弱……
「傻孩子,」張醫生輕輕歎了口氣,扶夏汐在椅子上坐好,「如果,我要告訴他,又怎麼會告訴你,直接把你腹中的胎兒取掉並不難。姑娘,只是你腹中是雙生子,卻是無論如何不能同時保下來,強留,兩個都會有生命危險。我要說的一切,都在這上面。」
雙生子!
竟然是雙生子!
巨大的喜悅伴隨著淚水在炎炎的夏夜綻放出最璀璨的幸福之花,竟然有兩個小傢伙,在腹內緊緊依偎著呢。
眼前,彷彿出現了一副如X光穿透的畫面,兩個未曾睜眼肉嘟嘟的像粉色小貓一樣的胎兒,在羊水中漂浮著,拱在一起彼此蹭著對方皺皺的皮膚。偶爾,一個小傢伙抬起小胳膊拍拍另一個的肩,另一個不高興地轉身,拿屁股對著他。
何其幸福的畫面啊……
兩個,都是她的孩子呢。
是兩個女孩兒,還是兩個男孩兒呢?抑或是龍鳳胎?
淡淡甜美的笑在唇角勾出美麗的弧度,看得張偉年一陣陣的心酸,兩個胎兒,據初步的推測,應該都是健康的,要做母親的做出決定,選擇哪個離開,何其殘忍!
可是,沒辦法,這樣的選擇權,他沒有,只有那個驕傲卻也惹人憐惜的女孩兒獨自去面對這樣的艱難。
空氣好像停止了流動,張偉年覺得有窒息的感覺,每吸一口氣,心口都痛的厲害,因為,看到夏汐,一直坐在椅子上淡淡而溫暖地笑著,笑得很幸福、很恬然。
她,一定沉入了自己的幻想世界,在做著一個美麗的夢,和她的兩個孩子一起。
許久。
夏汐沒有焦距的目光方重新尋得張偉年的所在,壓抑地說:「張醫生,給我一天時間好嗎?手術前,我把自己的選擇告訴你。」
注定,有一個要離開。
娘仨兒相處的時間只是一秒一秒在減少了。
此刻,心只如被一千把刀子戳刺了萬遍,痛得夏汐幾欲昏厥。
張偉年點了點頭,安慰的話已經無法再說了,這樣的女孩像孤獨的野豹,習慣在無人孤冷的一隅獨自舔舐流血的傷口。背起藥箱,再次深看了眼默默流淚的夏汐,轉身離去。
***
第二天,向學校請了假,夏汐先是去了怡和醫院。
有些日子,沒來看媽媽,儘管是羅水然的吩咐,但她的心結沒打開才是心魔所在,彷彿只要站到羅水然面前,就無法迴避那隱晦難以抹殺的醜事。
只是今日,不同了。
她的一個孩子,在沒看到這個世界的太陽究竟是明亮耀目還是黑暗陰沉的時候就將離她而去,她不能不帶著它來對姥姥作最後的告別……
「媽。」輕輕坐在病床旁,夏汐恬靜地拉著羅水然的手,眉梢帶著一抹淒絕說:「明天慕優中考就結束了,我帶他來這兒吃晚飯,我們一起慶祝慶祝吧。」
很久,一家人沒在一起吃過一頓飯了,連上兩個孩子,應該是最後的幸福。
她能守望的,是不是也只有這微不足道的一點點了?
「不了。你南宮伯伯說,明晚去他家裡。」羅水然臉上浮上好看的紅暈,夏汐甚至懷疑自她眼中還看到了一抹只有戀愛的人才有的柔情。
玫瑰,如今已經堂而皇之擺放在病床一側的白色小桌上的花瓶裡了,不若上次,還那麼羞答答地藏著。
芬芳的氣息,說明,這裡的花非但是經常換,而且也有人經常來料理。不然,那個精緻的水晶雕花瓶不會無暇到一塵不染,連花瓶裡的水都如山泉般明澈。
「不要。」夏汐潛意識裡的排斥第一時間自唇角逸出,她不要連那個孩子最後的一點幸福也被外人打擾。
「小汐,這是南宮伯伯早就說好的事情。慕優……他是一定要為慕優慶祝中考順利通過的。」羅水然對夏汐的態度理所當然地理解成怕麻煩南宮家,慢慢地解釋著。
「可是,媽媽,我只想我們一家人在一起。明天,是意義不同的一天,對嗎?」素白微涼的手指輕輕自羅水然手中抽出,覆在腹部,感受裡面生命的跳動。
即使那麼微弱,微弱到她不應該有任何的感覺,可是,彷彿懷胎十月,即將臨盆般,她是那般異常清晰地感受到了裡面兩個生命的心跳。
就連這孩子最後的幸福,也要剝奪嗎?
「意義自然非凡。意味著慕優即將進入高中,快要成年了嘛。可是,在醫院這麼久了,媽媽的確也悶壞了,醫生難得許可媽媽出去輕鬆一晚……」羅水然輕輕絮念著,未曾留意夏汐眼中越來越濃重的哀傷與絕望。
世間最細密的溫柔當真也是最最犀利的針刺,她的心,已被媽媽為別人的柔情傷的沒有一處完整,注定,這個孩子會孤獨無助地離去了嗎?
她,又該去怨恨著誰嗎?
出得醫院的大門,悶了一天的天空,終於在陰沉的顏色中,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如同她的心情,哀傷綿延沒有盡頭。
仰天,逼著淚水回到淚腺,夏汐強打精神,綻放出一個無比溫柔的淺笑,雙手緊緊暖住腹部,啞著嗓子輕喃,「大雙,你的一生,媽媽陪你一天過完。今天,你好好快樂。」幽幽的語氣碎了一地,無從拾起。
雙生子,給大的那個起名叫大雙,隱然有了捨棄的意思。
請原諒媽媽吧,就讓那個更弱小的活下來,好好呵護它一輩子。
叫了輛出租車,夏汐直接奔去海洋極地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