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醒了……」太醫忽然老淚縱橫，激動得連幾個字的話，都斷成了幾截。
洛玉宇大喜之下，反倒呆立著沒動。
劉德思急忙跪了下來：「恭喜皇上，娘娘果真是醒了。」
若蕊的眼睛只是睜了一半，彷彿眼皮被什麼壓著似的，覺得沉重而堅澀。眼前也一片白茫茫的，好半天才隱隱辨出了人影。
忽然一張臉，跌跌撞撞地衝進了自己的視線，顫著嗓子，叫出了一聲：「若蕊……」
若蕊卻彷彿有些迷糊，忽然又閉上了眼睛。
「太醫，她……怎麼了。」
太醫急忙安慰：「娘娘是昏迷過久，恐怕還要好一會兒，才能回復神智的。」
洛玉宇才把那顆剛剛要跳出胸腔的心，又壓了回去，目不轉睛地盯著若蕊的眼睛。哪怕一個最最細小的動作，都逃不過他的眼睛。
若蕊的睫毛，輕輕地顫動著，像是一對蝴蝶的翅膀，在她的眉下輕輕地扇動。
「若蕊！」他擔憂地又叫了一聲，輕輕地握住了她的手。
以他萬乘之尊，這時候也不過是個擔憂的男人。
「唔……」若蕊的意識彷彿這時候才回來，輕輕哼了一聲，週身像在煉獄之中，每一滴血都被烤得乾透。
「喂娘娘喝些水。」一個蒼老的聲音，激動地說著，若蕊便有意識地微微啟唇。
只覺得有一雙唇，湊近了自己的唇瓣，一時不及細想，還沒有來得及吮吸，便有一道溫涼的液體，被緩緩地哺入了進來。
意識仍然有些迷離，一時之間竟不願意知道這是哪裡。掙扎了很久，才感覺到背心的一陣刺痛，忽然黑暗頓去，才終於又睜開了眼睛。
「若蕊！」洛玉宇高興地握著她的手，百感交集。
身體從排山倒海的痛苦煎熬中拉了回來，若蕊怔怔地看著眼前男子的憔悴容顏。
手指有了自己的意志一般，輕輕地朝他的臉伸過去。卻終於因為昏迷了太久，手臂無力，剛沾到他的下巴，便垂了下去。
洛玉宇把她的手掌，撫到了他的臉上。下巴處的胡茬，便微微地戳痛了她纖嫩的掌心。
這樣的微痛，提醒了她眼前的這一切，並不是夢。眼睛只顧看著他，卻複雜得讓人看不懂。
說是劫後重生的高興吧，似乎並不像。那明眸，這時候少了幾分光彩，竟覺得人也完全不同了似的。
洛玉宇顫著聲音又叫了一聲：「洛蕊……你終於醒了。你可知道，朕……」
三天的心急如焚，明知道希望一分分減弱，卻偏偏固執得不肯相信，她會離他而去。目不交睫地守候，也不管禁軍軍心渙散。
也許要到了臨失去的時候，才會知道面前的這個人，真正是自己心脈骨血裡，唯一牽繫著的。
「我……」若蕊想要開口說話，可是說出來的唯一一個字，還像是破了音似的，沙啞得不成樣子。
她吃了一驚，眼睛裡便現出了驚惶。
不等洛玉宇的眼睛瞪過去，太醫已經以額點地：「娘娘初醒，聲帶難免嘶啞，再過得一刻便會好了。」
洛玉宇這才放心，臉上的神色鬆了下來，唇角竟含了盈盈笑意。
「有賞！」
劉德思拉了太醫的袍角，兩人便一同退了出來，把偌大的空殿，留給了兩個主子。
三天來，洛玉宇幾乎寸步不離地守著若蕊，大軍自然便在行宮駐紮了下來。禁衛軍首領劉不語，是劉德思的遠房侄子，趁著劉德思退出殿外的時間，急忙湊上去問：「皇上倒是還去不去呀，為了一個後宮的妃，置國家社稷於不顧……」
劉德思瞪了他一眼：「不許胡說，那可不是一個普通的后妃，是救駕的功臣！」
劉不語既然能統領禁軍，自然檔僅僅靠著劉德思的一點裙帶關係，本身也不是愚笨之人，一點便明，急忙應聲：「是，侄兒明白，是救駕的功臣。」
可是，救駕的功臣，那也沒有必要延誤行程啊。
五千禁軍，這一駐紮，對地方上來說，可是一個不小的負擔。
「這些都是小事，到時國庫自然會撥付。如今，淑妃娘娘的性命，才是頭等大事。」劉德思拿著眼睛瞪他。
劉不語仍然不服：「可是如今娘娘不是醒了麼……」
「醒了也不能移動，大軍再駐紮幾天吧。」
可……劉不語看著緊閉的大門，只能唉聲歎氣地去了。
「若蕊，你可算是醒來了，你知道朕……擔心了整整三天啊！」
洛玉宇歎息著，把自己的臉，靠上了她的。
若蕊卻似乎仍然精神恍惚，那勉強勾起的唇角，都像是用去了她不少的力氣。洛玉宇一拍額頭，臉上露出的神色，是喜不自勝。
「瞧朕可也傻了，你才初醒，想必是累極了，好好睡一覺吧。」
若蕊眼眸微轉，手卻在縮回去之際，反握住了他的手臂。
洛玉宇感覺這隻手，柔若無骨般，明明是握著，可也只得象徵性地搭著而已，心裡明白她氣血兩虧，這時候渾身沒了力氣，心下憐惜，輕輕地托住了她的手。
「放心吧，朕不離開，還是守在你的身邊。」
他的聲音，柔軟得像是天空裡飄過的雲朵，熨過了她的心田。他的話，若蕊自然是放心的，於是安然地閉上眼睛。
其實，她沒有立刻睡著。三天裡，她也並不是一無所知啊，她用靈魂的形勢，始終在半空裡看著自己一動不動的肉體。
她到底是做夢，還是真的？
這具身體，其實是可以回去的吧？可是……
若蕊重傷之下，只隱約記得自己的靈魂穿過了這個時代，看到了她的真身。那個二十一世紀的行政主管，穿著幹練的職業裝。
如果不是眉宇間的那抹柔婉清冷，她以為自己同時存在於兩個世界。
可是凌芷雲的臉上，卻是清清淡淡的冷，對周圍的同事也一臉的漠然。這可和她的性格完全不像啊，她是個最喜歡朋友的人！
她似乎不善於處理人際關係，一個人搭了地鐵回到屬於自己的小窩，便怔怔地看著打開的電腦發愣。
「我還要不要回去？雖然一下子少了十二年的生命，可是……這個時代，真的很好，比我當街賣笑的日子，不知強過多少倍！」
她的自言自語，讓若蕊恍然明白，原來凌芷雲和若蕊，已經互換了身體。一個事實，悲哀地提醒她：也許她是再也回不去了。
那個真正的若蕊，已經佔據了她的身體，似乎根本無意歸還。
若蕊覺得心裡一慌，她……她連退路都沒有了。除了在那個時代好好地活著，她再也不可能回到二十一世紀了。
這樣也好，至少父母不必再為自己不在人世而悲傷。而且那個小小年紀的古代若蕊，竟然在現代能夠適應下來，用十四年的閱歷，來應付她二十六年的生命，想必也吃了不知多少的苦。
一時間，竟然對身體的主人，感到莫名的佩服。
心神一鬆，便又飄了起來，似乎只是被風吹了一下，便又回到了這個時代。
那個無知無覺躺在榻上的女子，是自己。而身邊的白衣男子，冠戴如故，卻神色憔悴，是洛玉宇。
心裡忽然流過了一陣暖流，原來他對自己，還是真的在乎的。
念頭只是一動，便已經在電光火閃之間，又沒入了年輕的身體。這時候，才有了自己的痛覺，畢竟被刺出了一劍啊……
把腦袋細細地梳理了一遍，有些悵然若失。一直以來，她總是懷裡回到現代的奢望，所以才對所有面對的一切，都懷著淡然。
隱隱約約有一個念頭，也許死了以後，就能回去呢……
可是，這時候，她卻再明白不過，她和真正的若蕊早已互換了一個身份，從此在這個身份，怕是自己唯一的身份了。一時悲從中來，竟從眼角沁出了淚水。
「怎麼了，是不是很痛？」溫柔的聲音，從她的上方傳來。
她睜開朦朧的淚眼，看到洛玉宇一臉的關切和緊張，頓時伸出手臂，把他緊緊抱住：「我……從此只有你一個依靠了。」
洛玉宇不知道她為什麼發這樣的感慨，連忙輕輕地拍著她的頰：「朕明白，你放心，朕不會負你的。」
他的安慰，讓她略略放下了一點心，很不好意思地破啼為笑。
「是不是傷口覺得痛？」
被他這樣再次一問，若蕊倒真覺得傷口處痛得厲害，忍不住呻吟了一聲。
「朕讓太醫來看看。」
「不用了，就是這樣睡著不舒服，我想側著身子睡。」若蕊握了他的手不肯放開。這時代又沒有麻藥，叫了太醫又有什麼法子？
自己當時怎麼回事？怎麼會奮不顧身地撲到洛玉宇的身上，替他擋下了那一劍？其實刺客也未必會得手，就算得手，至少不會像自己這樣，幾乎掛掉。
現在才知道那些見義勇為的人，大概是跟她一樣，腦袋不知怎麼的忽然迷糊了，才會秀逗到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去開玩笑。
不過……這樣也好，斷了回家的念頭……
雖然心裡豁達地安慰自己，可是眼淚還是像掉了線的珍珠一下，滾落了下來。因為枕在洛玉宇的腿邊，一下子就洇開了他明黃的袍子。
「痛得這麼厲害？」洛玉宇擔憂地替她拭著眼淚，若蕊卻嗚咽著搖頭。
隱隱聽到她說「不是」，一時手足無措要，只能翻來覆去地安慰。
「我哭完了，現在就睡了。」若蕊忽然展露了一個笑容，一滴淚還掛在眼窩裡。
洛玉宇鬆了口氣：「好。」
這一覺睡得相當沉，若蕊再度醒來，已經是日落時分。
洛玉宇皺著眉，正在看著奏折。若蕊畢竟替他批閱了不少時候，一眼便瞧出是他的親衛禁軍上的。
「咳……」她剛想說話，卻覺得喉嚨微癢，就咳出一聲來。
洛玉宇一驚回頭，連忙動問：「怎麼了？怎麼咳嗽了？」
外面劉德思聽到動靜，早就打發了小太監去傳太醫。聽得洛玉宇叫人，便急忙掀了簾子進去，看到若蕊的頭枕在洛玉宇的大腿上。
「皇上，太醫就來了。」
洛玉宇舒了口氣：「嗯，德思，還是你知道朕的心思，來了就叫他進來吧，不用再請旨了。」
劉德思低頭應了一聲，剛退出來，就看到太醫抹著額頭的汗，跟在小太監身後趕了過來。倒難為他偌的年紀，一天跑個三四趟的。
「皇上叫進去呢……淑妃娘娘醒了。」
太醫會意，急忙小心地掀了簾子進去，卻看到若蕊臉上，含著淺淺的笑意。雖然面色蒼白，可是那笑，竟像是春天園子裡的花朵，盛放著那樣的艷麗。
當下急忙低頭，依舊跪著替她把脈。
「恭喜娘娘，脈象平穩，只要好生調養，便不妨了。」
洛玉宇也露出了放鬆的笑容：「好，朕回京後，一定重重有賞。如今朕要起行，淑妃娘娘可有大礙？」
太醫吃了一驚：「雖然平穩了些，但若是一路顛簸，這……這可不好說了。」
洛玉宇沉吟不語，一眼便又朝著那折子瞧去。
若蕊知道是禁軍統領劉不思的折子，委婉地勸道：「皇上不如讓臣妾留在這裡好好將養，皇上回京的時候，再把臣妾帶回去不就行了嗎？」
洛玉宇自然不願，實際上他也真放心不下。沉吟片刻，卻只似笑非笑：「天宇本是要見你的，若你不去，朕還去做什麼！」
若蕊苦笑。
太醫請了安便退出去，劉德思問起情況，太醫據實說了。
「咱們這位皇上，竟是重美人輕江山的主兒……」
話猶未落，劉德思已是掩上了他的嘴：「這話可不敢混說的，淑妃娘娘地位非常，又是臨淄王指明要的人。皇上，也不單是為了淑妃娘娘的安危。」
太醫唯唯諾諾，劉德思卻又皺起了眉頭：「一路上，太醫便多多照顧，這也不成麼？這禁宮在這裡再呆兩天，也保不住不出什麼亂子……若是你為了推卸責任，而延誤了大事，往後回京，怕是大人的本子不少啊！」
太醫唬了一跳，權衡再三，終於點頭：「下官下次覲見，便據實力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