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悠悠,夢裡似水華年已逝去……
這漫長的十年裡,大周天下已經變化很大。朝堂之上早就換了主人。大周的一代賢王周宣王已經走了十年。他賢德的王后姜後也在他走了的兩年後隨他而去。大周的天下,現在就掌握在二十三歲的同幽王姬宮涅之手。這姬宮涅也不愧是少年英主,上台伊始,也做了幾件大事。只是近年來,不知為何,偏信尹球、虢石父、祭公三人。在三人的挑撥下,整日沉湎酒色,不理國事,大周天下政局不穩,地震、旱災屢次發生。貪財好利善於逢迎的虢石父主持朝政,變本加厲地加重剝削,各種社會矛盾急劇尖銳化,人們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
奴隸的生活就更苦了。
大周天下分封諸侯,諸侯國之一的褒國今年春上正逢大旱之災。母子相食,餓殍遍野。
一條清幽的褒河水流過了褒國褒公山下的一個小村莊。滋養著美麗的褒山風光。春寒料峭,河水剛剛開凍。乍暖還寒的季節,河水還是非常的冰冷。但此時河邊正有一個瘦小的身影在那裡奮力的和一堆衣物在搏鬥。說是搏鬥一點兒也不誇張。那個小女孩太瘦小了。衣物像小山一樣幾乎埋沒了她。她的兩隻光腳都站在冰涼的河水裡。小腿兒凍的一片青紫……
「萁兒,萁兒……」
一陣叫聲傳過來,那洗衣的女孩子站起了身子。看向來路。
河灘通往村鎮上的路上正跑過來一個十幾歲的衣衫襤褸的女孩子。綠色的衣衫幾乎都快看不出顏色來了。
「梅子姐。」
洗衣的女孩子看向跑過來一頭大汗的梅子。
「萁兒,你餓了吧。今天我只分到了這一塊貼餅。張管事說你沒有幹完活,沒有飯吃。我怕你一個人幹不完。就忙著把水擔好了來看你。給,這一半是我給你留的。快吃了吧。」
「嗯。」
叫萁兒的女孩接過來梅子遞過來的半塊硬餅子。那餅子還帶著梅子的體溫呢?
萁兒來不及說什麼,她早就又凍又餓了。拿過餅子就狼吞虎嚥的,幾次都被咽的直翻白眼。
「你慢點。沒事,你慢點吃。這衣裳我幫你洗一會。」
梅子蹲下來,脫了鞋子,下到水裡,水涼的她不由吸了一口涼氣。
「天,萁兒,這水真涼。你就站在這裡面洗了一半天了嗎?回頭叫你父親拿猹油給你擦一擦,不然要落下病來的。人家大人小姐有了病能養著。咱這做奴隸的哪裡那麼好的命。一輩子全靠這腳這手勞作過活呢?要是落下病來可就完了。」
叫萁兒的女孩終於把那塊餅吃完了。她的喉嚨都被拉的火燒一樣的痛。她就用手掬著河裡的涼水喝到了肚子裡。
「你這丫頭,你開春喝涼水,你想找死啊。」
梅子嗔怪的看著比她小一歲的萁兒。萁兒只比她小一歲,今年也有十歲了。可是外表看起來,她好像才有七八歲的樣子。一張臉兒青黃的,頭髮也乾枯的像一把亂草一樣的胡亂堆在頭上。一張巴掌大的小臉兒,只有尖尖的下巴頦和兩個大的出奇的眼睛直刺人的眼。
唉,怪不得娘說,萁兒一生下來就沒娘,從沒吃過奶水。所以自小就長的細氣。本來她和萁兒和爹娘一起住在褒山的南坡姒家村。可是去年秋上鬧了旱災,沒錢過活,只好把她們這些十幾歲的女孩送到主人衛府做了打雜的奴役。平時並不住在府裡,只是早上雞一叫就到府裡報到,晚上佔點燈了才讓回去。雖說受氣是免不了的,但多少也就圖個活命吧。
她長的還壯實。活也幹的好。只是和她一個屋的萁兒,她人瘦小沒三兩力氣。偏偏管事的張大娘就偏愛和萁兒過不去。她明知道萁兒力氣小,還偏讓她到河邊洗府裡外房的窗簾椅罩。這不是明擺著不想讓萁兒吃飯嗎?
偏她又沒有和萁兒分在一起幹活,害她拚命的趕活,到這時候才有的空來幫萁兒。
可眼看著太陽就要落山了,還有這麼多衣物沒洗,這可怎麼辦呢?
沒法子,梅子只好拚命的搓洗,希望能和萁兒能趕的上吃了晚再回家。
「快點。」
「怎麼辦?梅子。我洗不動了。」
「沒事,你靠那塊大石頭上。用腳踩。」
「這個法子倒好使,我怎麼沒想到呢?還是梅子你厲害。」
梅子站在深水裡擺,萁兒站在岸邊的大石頭上用腳有節奏的踩著。
梅子看的一陣出神,萁兒踩的姿勢可真好看。怪不得村裡的大娘們都說萁兒是個小美人胚子。只是太窮了。缺了一口,怎麼也長不開。
「哎呀!」
萁兒一個沒踩好,人一下子滑入了冰涼的水裡。她連撲騰了同幾下。人就沒了影子了。
「萁兒,萁兒啊?」
梅子高聲驚恐的叫著。她也不會游水啊。天,這可怎麼辦呢?誰來救救萁兒啊?
「萁兒,萁兒?」
「救命啊,救命。來人啊。」
梅子衝著河的那一岸拚命喊著,她知道河的對面,靠褒山南坡的鹿頭崖下那一片朝陽的緩坡就是萁兒和她家以及和另外六家奴隸共種的田地。
她們村子裡多數居住的都是奴隸和獵戶。他們都種井田。
井田制是把每100畝土地按井字形平均分成9塊。有8塊分給沒有土地的奴隸做為自耕地,所有的收成全部歸奴隸自己,井字型土地的中間一塊為公地,由8個奴隸負責耕種,所有收成全部歸公。8家奴隸以共耕公田的形式償還地租。
他們的父親還和別的山裡的男人一樣在閒暇的時候,會背上弓箭到山上打獵。打了大的,皮毛好的就送進集市裡去賣了,貼補家用。小的就拿來打打牙祭。日子倒也過的去。
只是今年不行了。褒國發生大旱,地裡沒了收成。士卿的地租還是要的。沒有法子。家裡人才只能讓十幾歲的她們去山下衛府做了雜使丫頭。
現在梅子只希望田里能有人,聽到她叫聲,救萁兒一命。
可是,現在都快天黑了。田里哪還有人在。
梅子叫的嗓子都啞了。眼看著萁兒在水裡已經停止了撲騰,只剩下一蓬黑色微黃的長髮飄浮在水中。
噠噠噠……
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傳來。
遠遠的路的盡頭出現了一匹飛奔哪狂的黑馬。
「救命,救命啊。」
梅子也顧不上什麼了。衝著黑馬騰起的塵霧就大叫起來。
黑馬就像一陣黑色的旋風一樣轉眼就到。馬上人一拉韁繩,馬立了起了,四蹄騰空,直撲梅子的臉。
梅子嚇了一個半死。下一刻,她還沒有看明白是怎麼回事。那馬上的男子就跳入了水中。下一刻,那黑披風的男人就水淋淋的站在了梅子的面前。
男子刀刻斧雕般的一張臉,幾乎沒有一點兒表情。尤其是一雙利眸,沒有一絲溫暖,寒冷的讓人發抖。再加上一身的水寒,嚇的梅子後退了一大步。
但當她看清男子手裡托的女孩時,不由驚呼一聲,「萁兒」
姬宮涅的眼眸沒有離開他手中托著的這個瘦小的女孩。這明明是一個小女奴。可是,為什麼?
他甩了甩頭,想丟掉這不明的心緒。他是不應該在這裡停留的。不是嗎?他還有太多的大事要做。可是,為什麼?他會覺得有一個什麼東西在呼喚著自己的一樣,是什麼讓他就這樣毫無保留的跳了下來。
為什麼呢?
他可是大周的天子啊。在他的手中不知殺死了多少奴隸。
他從來也沒有想過這有什麼不妥。
可是?為什麼?
他會救下來她。這個小小的女奴。
他低頭看著手中的小人兒。她真小啊。幾乎沒有重量一樣的小身子托在他的手裡,讓他的心不由的痛了一下。這種感覺。
真是怪異啊。
呯,他手一鬆,把這個小人兒又丟到了水裡。
「啊,你做什麼,你這個」
梅子在觸到這男人冷利的眸光的時候,一下子把魔鬼兩個字嚥了下去。
她相信她要是真敢說出那兩個字,這個冷漠的男人說不定會把她一下子扔到河裡去。
她什麼也不能再想,她只顧的上把又落在水裡的萁兒給手忙腳亂的拖上岸。好在,這男人還算有點良心。只是把萁兒丟在了岸邊的淺水裡,不然,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我在幹什麼啊?
姬宮涅看著自己的雙手呆了一下。他真的不能想像,他還呆在這裡幹什麼。他的宮裡此時已經是雞飛狗跳了。都怪父王臨終的時候,定了什麼主政大臣。這可倒好。他雖說沒有什麼大本事。說開了也只不過是貪玩了一點。不想在宮裡,天天那樣一本正經的活著,真累啊。
他只是到山上他師父的仙觀裡學習了一年罷了。
沒想到,天下就被他的老舅和主政大臣兩個水火不容的人搞成這副樣子。
要不是他的師父非讓他出山。他可真想當一輩子的山中俠客呢?
天,他不是有十萬火急的事嗎?
怎麼又會這麼雞婆管這兩個小女奴的破事呢?
「萁兒,你醒一醒啊,你可不要嚇我啊。」梅子搖晃著萁兒,拚命的晃她的頭。
「別晃了。」
他不由的又雞婆起來。話剛一落地,他就恨不得把自己的舌頭給咬掉下來。
他管她們呢?
他該走他的啊。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不能看著眼前這個胖乎乎的蠢丫頭把這個瘦小的人兒折騰死。他相信,要是他再不說一句話,那個可憐的小人兒,不是被淹死,而是會被晃死。這個笨丫頭,就不知道擠擠嗎?出點水不就行了,亂晃個什麼勁啊。
「啊,我。」
梅子被他凶的一愣一愣的。
下面都不知道在這男人的凶狠的目光裡該怎麼做了。
「滾開。」
姬宮涅用冷的能殺死人的目光瞪了梅子一眼。
他今天心裡真是窩火。今天是他剛下山的第一天,他就碰到了這樣的破事。還難得一見的出手相助。真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他還從來都不知道他姬宮涅還是一個軟心腸的人。
今天他的舉動有點反常,所以火也就特別的大。他也不知道是氣什麼。
他一捏到這個濕漉漉的小人兒的手,他的心裡就莫名的又痛了一下。他驚跳了一下,揮動的手無意觸碰到了那小人兒的頭髮,濕濕的頭髮向腦後粘去,那小人兒右耳垂上的殷紅的血一般的淚珠兒胎記就狠狠的撞入了他的眼睛。
天,他心頭大震。
似乎一瞬間時光倒轉了。他彷彿又回到了十年前的那個亂七八糟的夜晚。那冷宮的後山,那個驚慌的宮女,那個小小的奇異的小嬰兒。
天,他甩了一下頭。
他是真瘋了。
怎麼大白天的還見鬼呢?
他剛想再說什麼。
就聽到有人大聲的呼喊著「梅子,萁兒,你們在哪裡?」
以他的目力不難發現,離河這兒不遠的地方正有一群人正在向這邊跑過來。顯然是村子裡的人聽到了那個胖女孩的呼叫聲跑過來的。
以他現在的身份,他還真的不方便在這裡見到這些人。
他不捨得的放下那個小人兒的小手。
轉身上馬飛馳而去。
他的身後傳來了那個胖女孩的叫聲,「喂,你叫什麼名字。我們怎麼謝你啊。」
我叫什麼名字。
姬宮涅冷笑了一下。要是他們真知道了他的名字,他不知道他們還能不能笑的出來。
馬在山路上顛簸,他的心思又回到了剛才那個落水的小人兒身上。
最後的印象裡,似乎那個小人兒太瘦了。
是的,太瘦了。
那個小人兒真的是十年前的那個女嬰嗎?
不然她們為什麼會有一模一樣的胎記呢?
可是,那女嬰不是從王宮裡放出來的嗎?
怎麼會在這離王城如此遙遠的地方呢?
難道這女孩子就是父王和母后嘴裡的妖孽嗎?
姬宮涅又想到父王和母后臨終的時候,都對他說了同樣的話。
「涅兒,你一定要記住。月將升,日將浸,檿弧萁服,實亡周國!太史令伯陽父曾卜卦說」觀天象,弓矢之禍將出現在後宮之中,後世必有女子亂國!所以你一定要記住,不要輕易被女色所迷。「
可是,這妖孽會是那個如珍珠一般的小嬰兒嗎?還是那個落水的小女奴呢?
姬宮涅不由的輕笑了一下,他怎麼也跟著他的父王母后相信這些怪力亂神之說了呢。
就剛才那個小女奴,她也會是妖孽?她也能亂國?
真是無稽之談。
現在沒有女禍還不是一樣的天下大亂的樣子。真是的,怕不是一些有心之人散步的謠言吧。
他又想起剛才那個輕的沒有重量一樣的小女奴來,那小女奴真的是姿色平平啊。要說有什麼特殊的地方,也就是她的那個怪異的胎記了。
真的不知道她的眼睛會是什麼樣的?她一直昏迷著,她的眼睛睜開也會像那個小女嬰那樣的黝黑媚人嗎?
天,看他想什麼?
他可是堂堂的一國之主,大周的天子啊。
他還有太多的朝中之事要他去處理呢?
他怎麼會想這些可笑的小事呢?
漸漸的馬蹄聲聲,塵煙遠去……
沒有人知道,孽緣早已種下。這世間的事,這紅塵間的紛紛揚揚誰又有說的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