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木樓時，殘雪眼裡滿是嘲諷，我一直不敢看他的眼睛，甚至不敢同他說話，只是癡癡的望著那小瓷瓶，腦海裡一遍遍回憶深月的音容笑貌。
咱們住的木樓在郊區一座小山頂，凌空吊著般，很是令人驚訝它是如何搭建起來的。
山上很寒，即使穿著羽絨服我仍然覺得很冷，尤其到了深夜，聽著窗外呼呼的寒風，感覺連房子都快被吹到山下去了。
山坡很陡，貼著山壁的羊腸小道彎彎曲曲，宛若一條靈蛇纏繞在巨石上，車幾乎是無法開進來的，殘雪說這叫一夫當關，萬夫莫開，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起初我不明白他的意思，直到三天後的深夜才恍然大悟。
夜色很深，我因為睡不著所以趴在客廳的窗戶前發呆，寒風吹來不自禁便打了個冷顫，抬眼望去，山間小路上人影晃動，隱隱約約似有燈光，微弱卻很醒目。
心裡一驚，我急奔回房間，猛搖陰如的手臂道，「快，快起來，山下有人！」
揉了揉惺忪的雙眼，陰如打了個呵欠問，「什麼？」
「有人來了！」
「真的？」眼睛一亮，跳起來便直奔房外。
我跟著她奔出去的時候才發現原來所有人都驚醒了，雖然沒有開燈，藉著微弱的夜光卻能看見殘雪眼裡閃著一抹寒光，水默晗的臉卻是陰雲密佈，神色幽怨。
「遲早會有這一天，無法接受可以避一避！」
殘雪的話明顯是向著水默晗說的，雖然沒有看他，我們卻都聽得出來。
難道，難道上山之人是冷碧？
我忍不住又探頭看了看窗外，人影已經越來越近了，看起來約有數十人。
「走，去跟他們拼了！」
雲裳說著已經抖出了雙環的兵器，作勢欲撲。
「能不能留她性命？」水默晗的聲音有些發顫，目光卻帶著抹哀求，我的心一陣輕顫，不自覺也看向殘雪。
沒有回頭看我們，他的臉色卻很深沉，手腕一翻，一根泛著金光的物體隨風飄揚，是杏黃旗！
水默晗雙肩微顫，轉身回房。
我心裡一陣難受，剛想追進去，殘雪忽然低喝，「你怎麼永遠這麼感情用事？分不清輕重嗎？現在是生死關頭你不明白？」
我一窒，釘在原地再也不敢挪動一步，心裡卻委屈不堪。
山下的人已經越來越近，眼看只差十步之遙便要跨進我們的籬笆院牆，殘雪揮揮手道，「你們先清理小怪，冷碧交給我！」
「好！」
青鞭抖擻，陰如和雲裳一前一後躍入戰圈，聽著刀劍相接聲，我一咬牙，握住日月光華直奔小院。
雖是一襲黑衣、其貌不揚，攻勢卻相當凌厲，看來不似一般貨色，我正打算大開殺戒時，一名女妖忽然怪叫著撲向我，雙手如爪，塗著鮮紅的指甲油。
堪堪避過一擊，我剛想轉身回刺時，忽覺右肩一痛，彷彿被什麼東西勾破了衣衫，留下一道長長的血痕。
痛楚登時湧遍全身，我一怒，日月光華充滿殺機直向這女妖砍去。
眼見她已連連後退，面露憂色，我得意的打算痛下殺著，將其擊斃，忽然，她雙臂一揚，仰天長吼，但見鬚髮暴長，長衣飄飄，身後數條白狐尾巴迎風飄揚，狂妄無比。
「小心，它是只九尾妖狐，別被她的尾巴掃中！」陰如見狀大喊，幾次欲撲過來幫我都被其他小妖纏住，只得以呼聲告知。
心下暗暗叫苦，我怎麼就挑了個最厲害的角色呢？正在思忖除妖辦法時，九尾妖狐毛茸茸的尾巴已唰唰唰衝我掃過來，凌厲如風。
左閃右避，我一邊盡力躲開她的攻擊，一邊苦思良策，才不到一刻鐘的工夫已是汗水淋漓，步伐漸緩。
眼看我只有守勢沒有攻勢，殘雪搖了搖頭，縱身躍入戰圈，杏黃旗左右飛舞，發出一陣陣金光掃向妖狐，直嚇得那妖狐連連後退，目露懼色。
我得以偷閒，急忙大口喘氣，雙腿仍未緩過神來的顫抖不止。
「哼！你也有今天！」
屋簷下冷不丁冒出一句話來，我一回頭便嚇得跌坐在地，只見一身藍衣飄飄的冷碧雙手抱拳冷然相向，目光裡殺氣重重。
「你……！」狼狽不堪的爬起來，我顫聲問，「你什麼時候來的？」
「我要來你們誰攔得住？別以為控制了我的妖人便能將我趕盡殺絕，安子穎，我可沒有妖王那麼好說話，居然將大好人間拱手相讓！」
「什麼？妖王走了？」我正奇怪，身後忽然傳來慘叫聲，一回頭見那只九尾妖狐連人帶尾巴摔向山下，心頭巨寒。
冷哼一聲，殘雪緩緩走過來，目光如炬的盯著冷碧，「妖王尚識大體，接受了五仙門主的建議返回妖界，與人間永不來犯此乃順應天命，他朝定會得成正果，反而你這害群之馬其心可誅，其罪可滅！」
「就憑你？」冷碧狂笑兩聲，雙肩顫抖，「我今天敢來就已經拼了一死，這幾隻精兵強將可都是我精挑細選培育多年的，縱然無法將你們殲滅，也絕不會被你們輕易覆滅！」
她正在說時，身後又是一聲慘叫，我們同時回頭，但見雲裳全身血跡斑斑，臉色蒼白，顯然傷勢不輕。
「雲裳……！」疾奔過去，我見那妖女又是一刀砍去氣急敗壞，一邊唸咒語一邊舉起日月光華在她身邊掃出朵朵劍花，寒光颯颯，那妖女全身均被刺中，鮮血如注般噴湧而出。
彎腰欲扶起雲裳，忽覺耳畔生風，感覺不妙時，雲裳已縱身躍起，挑在我身前，但見那閃著寒光的尖刀深深扎進她的胸膛，哀叫聲在我耳邊迅速蔓延
「雲裳！」長吼一聲，我只覺胸如巨火沸騰，急湧而出，顧不得去扶她倒下的身軀，日月光華暴漲出幽光直撲對面的妖女。
慘叫聲聲，綠血噴灑在我身上、臉上，卻仍難解我心頭之恨，揚手又是數劍狂劈，直將那妖女砍得哀嚎不止，連呼「饒命」我才虛脫般倒在地上。
「雲裳……雲裳……！」陰如的哭聲驚醒了我，連滾帶爬的撲向雲裳，她卻已永垂雙目，身體漸漸縮小，直至化作輕煙飄逝。
頹然倒地，仰望無邊夜空，兩行清淚順頰而流，卻遠比不上我的心痛！
如果可以，我寧願死的是我自己！
為什麼？老天爺為什麼如此殘忍，讓我的朋友一個一個在我眼前消失，為什麼？
「哈哈……看見沒有？這就是代價，改朝換代如果沒有鮮血的洗禮便是一場春夢！來吧，神龍，看看我們究竟鹿死誰手？」
冷碧的狂笑加劇了其他小妖的鬥志，但見黑影幢幢，層層疊疊的衝我壓來。
「小安，你要振作，快起來啊！」青鞭飛揚，啪啪的抽打在小妖身上，黑暗散開，我眼前重現光明。
一躍而起，日月光華帶著我的滿腔憤怒，滿腔殺機在小院灑出一道血網，但見劍尖青光幽幽，濃霧般散開，我一跺腳，青光急收而回，散出千柄萬柄銀劍灑向小妖。
鬼哭狼嚎，萬劍穿心，小妖們的淒喊不絕於耳，轉眼之間，院裡便七零八落躺滿了妖屍，一股惡臭瀰漫在空氣之中，我終於忍不住狂嘔不止。
長歎一聲，陰如走過來輕拍我的背部，只有她能明白我的心情，我的痛苦！
撲在她懷裡痛哭失聲，我已經無法言喻此刻的心情。
彎月、沉月、閉月、深月、雲裳，一個一個離我而去，我的心早已碎裂成千片萬片！
如果可以，我真的願意替他們去死！
可是，一切都已經不可能了！一切都已成定局！
不知哭了多久，感覺淚已乾涸，天色大亮時我才從迷茫中回轉，陰如一直抱著我一言不發，眼裡的關切卻令我再次回到現實。
擦了把淚痕，我長歎口氣說，「相信我，我不會讓他們白死，我會讓他們的犧牲變得有價值！」
「嗯，我一直都相信你！」肯定的點頭，陰如眼裡滿懷安慰。
回頭見陰如和殘雪仍在廝殺，捲起漫天塵埃，落葉飄飛時，我心念一動，閉目默唸咒語後，雙臂伸展，胸前聚起一團真氣，長喝一聲，「殘雪，讓開！」猛推而出。
這是驅魔慈家最厲害的殺著：千軍覆沒！
雖是霸道無比，卻也極容易傷害自身！
殘雪聞言急往後退，那股真氣便盡數砸在冷碧身上，發出砰然巨響！
寒光爆裂，冷碧連連後退數十步才站穩腳跟，手掌微抬，一口鮮血噴湧而出。
沒有給她喘息之機，我揚起日月光華便急掠而上，劍尖呼呼生風，繞出朵朵劍花。
負傷的冷碧明顯慢了許多，腳步遲緩，只能靠飄移躲開我的攻勢。
為了盡快結束此戰，我一邊揚劍狂劈，一邊用左手在懷中摸出一張符紙，咬破中指劃出一道「催心符」，直貼劍尖後，猛地一推扎進她的胸膛。
金光燦燦，「催心符」如一道烈焰在她體內急竄，砰砰砰砰數聲爆炸後，她身上噴湧出數百道血孔，鮮血濺了我一身。
擦了一把臉上的血漬，我冷冷的望著她。
雙目圓睜，她似乎不相信我竟然能夠將她打敗！
「你……你……！」微抬右臂，她本想指著我罵，卻終於支持不住的往後仰倒。
屋裡竄出一條黑影，一邊扶住她一邊喊，「媽！媽！」
望著水默晗激動的臉，我怔了。
冷碧抬頭望著他，眼裡一片狐疑。
「媽，我是默晗，我是默晗！」焦急的解釋，水默晗蹙緊的眉使我無端的心揪起來。
「默晗，默晗，真的是你嗎？」喜出望外，冷碧慘白的臉上居然露出一絲笑容。
「是我，兒子沒用，不能夠保護你！」他終於哭了，泣不成聲。
望著他悲痛欲絕的臉，冷碧淒然笑道，「媽媽該死，願賭服輸，我不怪任何人，可是臨死前能夠聽到你還活著的消息，媽媽真的死而無憾！」
低泣不語，水默晗始終沒再抬頭看我一眼。
血液開始凝固，我開始懷疑自己剛才的行為究竟是錯是對？
「默晗，答應媽媽，你一定要活下去，快快樂樂的活下去！」又是一口鮮血噴湧，冷碧的身子開始不停顫抖。
緊緊摟住母親漸漸發寒的軀體，水默晗只是痛哭不止。
緩緩偏臉盯著我，冷碧的眼神忽然凌厲起來，「媽媽沒有別的心願，只希望你答應我一件事：永遠不要和安子穎見面！」
「什麼？」全身一震，水默晗吃驚的望著我。
雙肩顫抖，我也險些跌坐在地。
這惡毒的女人，竟然臨死也不讓我好過！
默晗，你不能答應她！不能！
心裡雖在呼喊，我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是怔怔的站著，一言不發！
「答應我！」猛然一喝，冷碧望著兒子的眼裡滿是寒光！
「我……我……！」
「你是不是要我死不瞑目？是不是？」
「不！不！」
「那就答應我！答應我！」咬牙切齒，冷碧的臉色泛著駭人的幽光！
癡癡的點頭，水默晗竟已完全沒有了主意。
仿如當頭棒喝，我終於支撐不住的跌坐在地。
他怎麼可以？怎麼可以答應這個無理的要求？
難道在他心目中，我便是如此不值嗎？
閉上眼睛時，我分明聽見冷碧得意的笑聲，「好，好，這才是我的乖兒子！」
咚的一聲，她的手臂跌落在地，剛好敲在一塊石頭上，我彷彿聽見骨頭碎裂的聲音！
「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