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三天,他將自己關在房裡不再出來,望著那扇緊閉的竹門,我心急如焚。
也不知道陰如他們怎樣了,能否阻止妖王重生呢?
倘若妖王真的重生,會給人間帶來怎樣的災難?
真如陰如所說,會吞噬人間,將大地統轄為妖界?
趴在桌上思緒萬千,憂慮已令我失去了冷靜,跳起來猛拍竹門,我的聲音顯得有些尖銳,「神龍殘雪,你到底還有沒有人性,元始天尊賜給你杏黃旗可不是白賜的,你得發揮他的用處啊!」
依然沒有任何聲音,他不會是睡著了吧?
我幾乎要崩潰了,顧不得太多,我一腳踹向竹門。
門適時的拉開,眼看我的腳就要踢向他的小腹,我嚇得瞠目結舌。
眼前青影一晃,他竟輕風似的自我頭頂掠過,穩穩的落在桌前。
仍然坐下沏茶,喝茶,彷彿我是個透明的人!
「喂,你到底有沒有聽我說話!」我強壓住心頭的怒氣,坐到他身邊問。
緩緩將茶移至唇邊,他一雙漆黑的眼眸定在我的臉上,冷冷的問,「你是八哥轉世?」
「什麼?」
將茶嚥下去,他的目光移回茶壺。
「你說我是八哥?」會過意來,我的臉色一定非常難看。
仍然不理我,他這塊冰山還真是很難融化。
我想了想,換上一副笑臉,「這樣吧,你告訴我怎樣才能使你踏出崑崙山,幫我們收服剎血好嗎?要我求你嗎?可以啊,為了人間的和平我不惜放棄自尊!」
「你很吵知道嗎?」拂袖起身,直往門外走,我忙追上去,一邊喊,「喂,你去哪兒呢?」
籬笆牆一見到主人倏地往回縮,並自動拉開一扇門,我怔怔的看著他往茶園方向去了,一時倒不知如何是好。
「去啊,還愣著做什麼?」西西在我身後推了一把,險些令我跌在地上。
將髒兮兮的大衣丟給西西,我急追上去,他的青衫卻已消失在眼簾。
輕風徐徐,茶園裡一片清香,他躬著身子正在採茶,身後背了個竹簍,此時已被青青的茶葉塞滿了,採茶的速度還真不是蓋的。
我不厭其煩的跟在他身後,陪笑問,「要不要我幫忙啊?這麼大一片茶園,你要採到什麼時候去了?不如讓我幫你採啊?」
看都不看我一眼,這傢伙的目光始終停留在茶樹上,那專注的神情,可不亞於情人的眼神。
我見他沒興趣理我,索性找了塊大石頭坐下來,一邊玩弄著樹枝一邊衝他喊,「其實我知道,你當初對慈靜官賦予了極深的感情,甚至超出了主僕的關係,可是……。」
話還沒說完,他已用殺人的目光掃向我,冷冷的訓斥,「慈家從來都不是我的主人,你要搞清楚!」
意識到自己說錯話,我忙吐了吐舌頭,笑道,「是是是,是我不會說話,你們是朋友嘛對不對?可惜你太冷太傲,以至於慈靜官一直忽略了你們的關係,她心中除了對你敬仰之外,完全沒有別的感情,你就像他的親人理所當然的在她身邊,她甚至沒想過還能和你有更進一步的發展,是不是?」
這番話大概道出了他的心聲,停止採茶,他呆呆的站在那兒,目光流轉,若有所思。
趁熱打鐵,我接著說,「一個自幼失去父愛的女孩一直都很渴望有人愛她,關心她,而你就像個大哥一直在她身邊照顧她,令她覺得你就是她的長輩、親人,可當剎血出現時,她的心便亂了,亂是因為從來沒有異性對她這麼好過,亂是因為她其實一直都渴望有人愛她,有人在乎她,所以她心中的天平自然就倒向了妖王,這跟人和妖沒有關係,跟空間、時間和地點都沒有關係,關係只在於你是她的親人,而妖王這個和她非親非故的給予了她渴望的愛情,那麼自然而然她就……!」
我開始舌頭打結了,連我自己都弄不明白說了些什麼。
殘雪卻很認真的在聽,一動不動。
嚥了口口水,我將手中的樹枝扔出去,繼續說,「正義與邪惡,愛情與身份從來都是不能忽視的,慈靜官在短暫的歡愉後才考慮到身份的問題,她注定了甩不掉降妖除魔的道義和責任,妖王也注定了拋不開改變萬妖本性的任務和目標,於是在情愛與道義的矛盾中,他們選擇了覆滅,他們以為只要他們塵封於萬丈冰雪之中便能結束人與妖的鬥爭,便能令萬妖反省和領悟,從而返回妖界,那樣便能天下太平。其實,他們倆都錯了,這是根本和實質需要解決的問題,從來都不是一句話,一件事便能化於無形的,結果導致了今天這種局面,這種殘局,留待我們這些後輩來收拾乾淨,當真令人困擾得很!」
解下背上的竹簍,殘雪忽然走向我,背挺得很直,挺拔的身姿朝我壓過來,幾乎令人暈眩。
我不得不站起來,仰視他的感覺的確不夠好。
我們離得很近,彷彿就要貼著胸膛了。
他的眼神很熾熱,彷彿一簇燃燒的火焰,馬上就要燒向我的全身。
我一時有些困惑,不明白他心裡到底在想什麼,枉我自以為心理學學得不錯,此刻竟也一籌莫展。
他該不會是把我當成了慈靜官吧?
正在胡思亂想時,他開口了,語如輕風拂面,「你分析得很對,靜官是很渴望父愛,她從小就飽受父愛的煎熬,以至於她對異性的愛有種強烈的需求,正是這股需求令那只蒼鷹趁虛而入,也徹底迷亂了靜官的心!如果可以重來……我決不會離開她獨自回崑崙,如果可以重來……我一定會帶著她一起,那樣就可以避免她的心被人趁機拮取,她的天真被人利用!」
「如果可以重來?」我微微有些怒了,那是一股無名的怒氣,「你們男人永遠都自以為是,永遠都覺得自己做的一切都是對的,永遠都覺得你們是為了我們好,其實你們並不知道,女人到底需要什麼,女人到底想要你們幹什麼!」
彷彿晴天霹靂,他全身一震,目光開始散亂,甚至迷茫,轉過身去望著茫茫一片茶園,喃喃自語,「是嗎?是我自以為是嗎?難道一切都不可能重來?難道真的是我錯了?」
望著他的神情,我後悔了,剛才那句話是不是說得太重了?
想起深月,我居然也生出了一股怨,他對我若即若離,是不是也以為這樣是為了我好?
為什麼男人從來都不考慮女人的感受?
慈靜官也實在很可悲,她一生中其實遇到了兩個深愛她的男人,可惜她並不知道,直到死也沒能得到真正的幸福,她和剎血的愛情是那麼短暫,甚至於短暫到只有數日的時間便以自焚而告終,她甚至沒有想過化這股愛為動力,以這股愛來創造天下太平,結果她走向了另一條不歸路,一條讓人感慨萬千的道路!
迎風長歎,神龍殘雪跺足掠起,以迅疾的速度奔向了另一座山頭。
「喂,你去哪兒?」我怔了,不明所以。
他受刺激了?不會要尋短見吧?
正在想時他已翩然回轉,手裡握著面小黃旗,將小黃旗丟給我便直奔竹屋,風中飄著他的話,「你不必多言,我心已死,決不會出山,拿這法寶去收妖吧!」
愣愣的看著小黃旗,我已是怒都沒地方怒,這東西根本不會用,就算我會用,憑我們幾人之力哪能與那些妖精抗衡?他不會這麼沒人性吧?
發足狂奔,一路追回竹屋,我見他仍然坐在那喝茶氣不打一處來,抄手便抓起個杯子扔出去,只聽「啪」的一響,茶杯摔得粉碎。
得意的回轉頭,我一接觸到他的目光便心知不妙。
他的臉已成豬肝色,雙目噴火,拳頭緊握,關節因太用力竟發出了卡卡的響聲,那樣子似要吃人。
「我……我太衝動了,對不起哦!」連連後退,我嚇得直擺手。
冷冷的望著我,他忽然中指一彈,一股狂風捲起,突襲而來,圈起我的身子便急甩而出。
只聽砰地巨響,我被摔在院牆外,痛得五官都變形了。
胸骨彷彿碎裂,痛楚立刻流遍全身,掙扎著想爬起來,骨頭裡卻反射性的回應出一股劇烈的疼痛,然後不爭氣的眼淚落下來,滴在泥土之中。
「小安!」西西奔向我,著急的喊,「你怎麼了?」
疼痛已使我說不上話,回頭望著那冷漠如冰的人,我大喊,「不就是摔爛了一個杯子嘛,你要不要奪我的命啊,混蛋!」
身子動也沒動,他連看也沒往這邊看,卻回應了我一句,「一個杯子?我的茶杯乃是稀世珍品,就憑你也敢摔!」
然後他站起身,緩緩拾起地上一堆碎片,寶貝似的捧在手裡。
我的眼珠轉了轉,難不成這杯子是慈靜官送的?
強忍著痛楚爬起來,我撫了撫胸口,狠狠的吸了口氣,衝著屋裡的人喊,「人都去了,生時不知道珍惜,現在守著這些破東西有什麼用,你別再幻想什麼可以重來了,就算慈靜官沒死,也決不會接受你的!」
眼神唰的射來,他那神情恨不得吃了我。
撇撇嘴,我不敢再說話了,萬一又惹怒他,只怕會比現在更難受。
還是好好想想怎麼能勸他出山吧?
哎,這該死的神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