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山真的很美,美得令人懷疑不是人間。輕紗羅帳裡,這座瓊樓玉宇般的水上畫舫瀰漫著厚重的輕煙,縹緲得令人陶醉。
雲裳坐立不安,不時透過珠簾看向湖邊的草地,四周很靜,靜得沒有一個人。
靜官很是奇怪,原以為群妖均會移居此地,何以堂堂妖王王府會沒有一個妖怪?就連上次迎客的兩名女妖也不知蹤影?
「會不會有什麼問題?」靜官忍不住問。
雲裳搖搖頭,神色黯然。
驀然,畫舫外傳來一聲刺耳的破空聲,彷彿鷹鳴又仿似瓷器刮牆壁的聲音,聽起來似在剜人的心。
靜官忍不住站起身,目光探向窗外。
輕紗飛揚,綠如茵的草地上忽然鋪了一層漆黑的顏色,黑得發亮。更奇怪的是,這層黑色似乎在向前移動,並以極快的速度欺向明如平鏡的湖水。
「雲裳……,」
發顫的聲音引起了雲裳的注意,倏然起身,臉色煞白。
靜官正想發問,雲裳忽然抓住她的手臂直往船板上奔去,一邊說,「快走,蜂王來了!」
一想到那一層黑色物體全是有毒的蜜蜂,靜官全身仿似直起雞皮疙瘩,劇烈的恐懼令她一時失去了主意,只能任由雲裳拉著她飛向湖心中央,足尖不時點在湖面上,便再次掠起,柳燕般翩翩飛舞。
身後突然傳來醒目的嗡嗡聲,靜官的心猛然一沉,未假思索便甩出一篷冰屑。
乒乒乓乓,仿似什麼東西跌落湖中,發出奇怪的聲音,靜官剛想回頭去看,身旁的雲裳突然一拉,二人同時跌落湖中。
硬生生嚥了口湖水,靜官眼前突然一暗,似乎被什麼東西當頭罩下,然後四肢被什麼東西緊緊纏住,身子也凌空吊起。
水淋淋的離開湖面靜官才看清楚眼前的一切,她和雲裳似乎被一張透明的網給困住了,無數毒蜂提住了網口,將她們從湖水裡拉上了湖面。
畫舫的船頭站著位黑衣男人,濃黑的髮絲和劍眉令人頓生壓迫之感,半邊臉上蒙著塊銀黑色的面具,恰如其分的擋住了鼻尖以上的位置,唯一露在外面的便是一張薄薄的嘴唇和濃厚的鬍鬚,這張嘴唇此刻正清晰的吐出幾個字:「犯我者死!」
「蜂王,是夫人咄咄相逼,否則我們……,」雲裳虛弱的話硬生生被他凌利的眼神逼退回來,垂下頭去,她已喪失了生的希望。
靜官心下悔恨不已,倘若不是走得匆忙,帶上屍神或者不會這麼狼狽!手腕暗暗使了些力,卻徒勞無獲,這網絲似乎異於常物,看來不是一般的鐵絲和繩線,想逃只怕難於登天!
蜂王手臂一揮,眼見無數毒蜂迎面撲來,靜官嚇得閉上了雙目。
「住手!」
晴空霹靂的聲音令靜官突睜雙眼,只見一黑衣男子沿著湖面徐徐而來,宛若柳絮輕擺,又似飄塵隨風,微風吹拂著他的髮絲與衣袂,天與地都仿似黯然失色,只有他的兩道冷目綻放出灼灼光輝,令人不敢逼視。
靜官心念一動,既似期盼又似失落,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蜂王的雙膝砰然跪倒,口中恭恭敬敬吐出四個字:「參見主上!」
眾蜂徒隨即齊唰唰拜倒,高呼:「妖王永生」,一時場面顯得轟轟烈烈,震撼天宇。
靜官的心弦咚然崩斷,雖是一直懷疑他的身份,可此刻得到證實又覺得心如刀絞,人妖殊途,人妖殊途啊!
妖王剎血冷目橫掃眾蜂妖,冷冷道,「好大的膽子,敢到我的底邸鬧事,你們眼中便沒有我的存在?」
「不敢,屬下因喪失愛妻,一時情急借用了您的府邸,請主上恕罪!」
剎血的目光掠過蜂王落在靜官身上,卻只停留片刻便又移開,一個提氣人已落在船頭,語氣雖緩卻仍未解心頭怒氣,「既是如此,還不將一眾蜂徒譴散,還嫌我的草地沒被踐踏夠?」
蜂王臉色一沉,卻終於隱忍未發,衣袖揮灑間,眾蜂妖倏地消失蹤影。
「你待咋地處置她們?」剎血一雙深目停在靜官臉上,眼眸深隧,看不出是何心情。
「她們殺了我的愛妻,豈能輕饒?喪妻之痛,請主上體諒!」
剎血一頓,轉身盯住蜂王問,「說說你的主意,怎麼處置她們方能解你心頭之氣?」
蜂王垂首冥思,半晌才說,「如不能將她們生吞活剝,只怕難以抵消我愛妻灰飛煙滅之仇!請主上理解屬下的心情!」
沉默,剎血選擇了沉默,目光久久注視著地上的青草,一言未發。
蜂王雖是心急火燎卻也不敢作聲,只得侍立一旁,等待妖王命令。
輕風微拂,湖上忽然飄來無數飄如柳絮的蒲公英,飛飛揚揚,宛若雪花。
靜官忽然覺得無限悲哀,從未在妖魔面前失手的她內心充滿了挫敗與頹喪,假如真的要靠剎血相救,她將情何以堪?
一念至此,只希望蜂王能快些動手,了結她的生命。
「如果,如果我要救她們,你會怎麼樣?」剎血突然抬頭凝望蜂王,凌厲的眼神令他連退三步,不敢置信,「主上,你說什麼?你明知道殺妻之仇不可不報,為何要為難屬下?」
「我不為難你,我只希望能夠交換,只要能救她們,我可以幫你實現一個願望!」
蜂王激動的臉色稍有緩解,凝神思慮後,忽然說,「好,我可以放她們,可你必須交給我一樣東西!」
「好!」剎血竟然問也不問是什麼東西,衣袍一揮,靜官和雲裳便輕輕落在草地上,網絲自然斷裂。
蜂王目光閃爍,唇角露出一抹邪邪的笑意。
靜官解開網絲,將雲裳拉起後,僵硬的看著剎血,一語不發。
「主上,屬下答應您的事已經做到了!」蜂王臉色沉靜,語氣卑亢有力,顯然是提醒剎血該履行他的諾言了。
剎血低眉斂目,沉思片刻後,冷然道,「說吧,你要什麼?」
「屬下不敢要求其他,只希望主上能把鎮元仙丹賜給我。」
剎血臉色一沉,眉間隱約泛有怒氣,可目光一接觸到呆滯的靜官,終於又隱忍下來,沉聲道,「我一言九鼎,絕不會食言,你去藥房領來便是。」
「屬下去領,只怕……,」
「做人還是穩重點好!」剎血說話間手指一掐,擦地一聲,一青衣女子應聲而落,裊裊拜倒。
「屬下青雅拜見主上!」
剎血衣袖揮灑間,一陣輕風已將青雅盈盈托起,靜官偏臉看她,只覺似曾相識,彷彿在哪兒見過。
「青雅,去將鎮元仙丹領來贈給蜂王。」剎血的話柔中帶怒,絲毫不容人抗拒。
青雅一臉狐疑,忍不住問,「主上,這可是鎮元大仙送給你的千年靈丹,你一直捨不得吃,此刻為何要贈給他人?」
剎血悠悠歎道,「不必多問,你去取來便是。」
靜官抬頭看他,心中陣陣難受。
青雅轉向蜂王,鳳目圓睜,似怒似怨,卻終於化為一聲長歎,轉身離去。
剎血轉向靜官道,「你去吧,別再來,靈山不是你想像中的簡單!」語畢轉過身去,不再看她。
靜官喉間一陣哽咽,想說什麼終於說不出口,只得拉上雲裳,一步步往靈山山下走去。
清風吹拂,靈山山腳幾名女子聚首一處正竊竊私語,遠遠看見靜官立即停止講話,目光齊齊注視著她,眼裡既有嫉妒也有怨恨,既有羨慕也有鄙夷。
「姐妹們,快散了吧,讓主上看見又不高興了。」一朵雲頭降落,青雅手心托著個紅色綿盒款款行來,途經靜官身側時,丟下一句,「有情怨,無情怨,情緣情怨情難圓啊!」
「等等,」靜官忽然拉了她一把,硬是拽得她停下腳步才問,「你剛才的話什麼意思?」
青雅凝目看她,語聲幽幽,「主上從未對哪個女子如此珍惜,你有福份蒙主上對您一見鍾情,偏偏又累他為你受屈,真真的是天意弄人!」
靜官一震,仿似晴空霹靂般頭腦一片空白,竟連青雅何時離去都不自知。
良久,雲裳推她一把道,「快走吧,那只蜂王厲害得緊,再不走萬一他追來就難辦了。」
靜官木然的任由她拉回小鎮,拉回客棧。
一夜無眠,腦海裡反反覆覆迴旋著剎血和青雅說的話,心裡竟有種莫名的憂傷與慼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