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蛇共舞 前生今世 第10節 前世的記憶3
    這家客棧取名很簡單,就用一塊很普通的木頭掛在樑上,朱漆紅字寫著:路人客棧。

    老闆娘名叫雲裳,三年前嫁給這家客棧的老闆。

    天色將黑,客棧裡的人已走得七零八落時,靜官才出現在老闆娘的房間外,門打開的那一瞬,她怔住了。

    狹窄黑暗的房間裡,擱著簡單的木床,床上躺著個奄奄一息的男人,瘦削得只剩皮包骨頭,零亂的發須散在枕邊,顯得憔悴不堪。

    乾淨的被子雖然包裹著他,卻仍顯得他毫無生氣,彷彿就是一個活死人。

    老闆娘坐在床邊,一勺一勺的喂湯藥給他,雖然藥水不斷的從男人嘴角滲出,她卻沒有半絲不悅,一邊用帕子替他拭去藥漬,一邊繼續餵藥,她臉上的平靜與安逸令人驚詫。

    「他是這家客棧的老闆?」靜官忍不住問。

    沒有抬頭,老闆娘一邊繼續餵藥,一邊幽幽地說,「三年前,我被獵人抓住欲要宰割時,他救了我的命,還細心替我照顧傷勢,從那一刻開始,我就決定要報答他一生一世,所以當他染了疾病後,我不但沒有想過離開他,還替他扛起整個店,整個家,替他照顧高堂,照顧他前妻留下的一雙子女,只有這樣,我才心安理得,才過得有意義。」

    靜官一時無語,雖是一隻鹿精,卻有情有義,她還能下手抓她?

    可是,人妖殊途,她怎麼能和人類天長地久?

    一念至此,日月光華揚向半空,腳下忽然被人抱住,一位六旬有餘的老太太淚眼朦朧哭道,「姑娘,請高抬貴手,放了我家媳婦吧,她對我兒子真的是三年如一日啊,你不要收她,求求你了……!」

    靜官訝然問,「你們知道她是妖怪?」

    婆婆道,「知道,她一早就告訴我們了。」

    「那你們不害怕?」

    「害怕,開始我們也害怕,可相處久了覺得她沒有半絲獸性,對我們也無微不至,仁至義盡,你說,這樣一個好妖我們怎麼能排擠她呢?」

    靜官無語,手中的兵器卻緩緩放下。

    也許,也許她真的錯了。

    狂奔出客棧,天空忽然陰暗,眼見烏雲蔽日,暴雨將至,靜官噗咚跪倒在地。

    大雨無情的落下,沖涮著她單薄的身軀,也澆熄了她內心一直以來的烈火,原以為白與黑永遠無法交界,卻從未想過白色的世界裡也會有黑色,黑色的世界裡也會有白色。

    難道,難道她真的應該好好反省?

    頭頂忽然一暗,屍神不知何時為她撐了把傘,透過溫漉漉的髮絲看著屍神緊繃的白色布帶,靜官緩緩站起,神色豁然開朗。

    人妖魔三界,其實不該有什麼分別,有的只是好與壞,黑與白。難道不是嗎?

    返回客棧時,靜官想起靈山上的那名男子,他究竟是什麼人?為何想得如此透徹?

    窗外突然白光流溢,一條暗影拂過。

    靜官神色未驚,身形卻已彈出窗外。

    月色下,一條黑影在房樑上急速奔跑,狸貓一般矯健,喉間不時發出絲絲聲響,宛若蛇信在張吐。

    靜官悄悄潛伏在後,一路跟隨他到城外不遠的破廟。

    斷瓦殘石,破廟裡蛛網密佈,灰塵遍天,黑影將身上背的布袋扔在地上,布袋裡發出一聲悶哼。

    透過微弱的光線,靜官依稀能看見布袋裡爬出一個人。

    「你……你要幹什麼?」這人雖然瘦小,卻是個聲音嘶啞的男子,目光接觸到黑影的臉時,發出無聲的悲嚎。

    黑影仰天狂笑,笑聲震得房樑上飛塵亂灑,斷石飄飛。

    男子連滾帶爬想要從門口逃脫,偏偏黑影一把揪住他的衣領,冷笑道,「想跑?還從沒有人能從我斷娘手中逃脫。」

    男子的臉開始扭曲,聲音也顫抖得厲害,「求求你,放過我吧,你要什麼我都可以給你,只要你別殺我!」

    「殺你?我才沒那興趣,我只需要你身體裡的一樣東西!」

    「什麼東西?」

    「血……沒有血我會死的!」黑影張嘴便咬向男子的脖頸,一眨眼的功夫便聽一聲悶響,男子砰然摔在地上,面無血色,已然斷氣。

    靜官氣急敗壞,日月光華倏然出手。

    寒光剎剎,黑影只覺耳後一涼,連忙往後彈開,但始終慢了一步,脖頸間劃破一道長長裂痕,沁出血絲來。

    用手捂了捂傷口,黑影的臉迎著夜色抬起,雖是五官妖媚,皮膚白皙,臉上的濃妝和眼裡的凶殘仍讓人膽戰心驚,望而生畏。

    「什麼人?敢壞我斷娘的好事!」

    「慈靜官!」

    斷娘臉色陡沉,奪路欲逃。

    靜官冷哼,腳步輕移,人已如輕雲攔在她面前,「蛇妖,你膽敢吸食人血,草菅人命,看我不將你打得魂飛魄散!」

    話音未落,手心裡已飛出一張符紙,直貼斷娘眉心,與此同時,日月光華狠狠劈在她胸前,只見她人如紙鳶飄於三丈之外,雖是躲過了符紙的催命,卻仍躲不過日月光華的致命一擊,一口黑血自口中吐出,臉色更加蒼白。

    「我只當萬妖全已臣服於妖王剎血,不再為非作歹,誰料還有你這種漏網之魚,實在可恨!」靜官踱到她面前,日月光華迎著月色慢慢揚起。

    破廟外的慘白月色照著淒清的黃土,愈發給人一種涼薄的寒意,斷娘舔了舔唇邊的血漬,忽然身形急躍,樹籐般纏向靜官,速度之快宛如風雷電擎,絲毫不能讓人察覺。

    靜官尚未反應,斷娘已現出巨莽原形,將她棕子般裹住,並越纏越緊,勒得她快要斷氣。

    眼見呼吸困難,白眼直翻,靜官心裡生出一種莫名的恐懼。

    突然,天空一道閃雷劈下,斷娘發出劇烈慘叫,樹根般粗壯的身子掉在地上,震得輕塵亂飛,山搖地動。

    靜官緩了口氣,未及細想便又是一棒擊在斷娘胸前,只見她的噴出一口鮮血,蛇頭一歪,已然斷氣。

    鬆了口氣,靜官撫了撫尚有些暈眩的額頭,剛想支撐著站起,偏偏雙膝一軟,不受控制的往一旁跌倒。

    身後忽然伸出一雙手將她扶住,柔軟仿似無骨的手令她全身一震,忍不住回頭喊,「殘雪……。」

    月光下站立的人卻不是殘雪,而是靈山上見到的男子。

    靜官警惕的站直身子,冷然道,「你做什麼?」

    男子盈盈含笑,背負雙手,施施然道,「我不是英雄救美嗎?看來我是做錯了。」

    靜官偏過頭,指著蛇妖的屍身問,「剛才的雷擊是你做的?」

    「正是!」

    「你為什麼要幫我?」

    「我為什麼不能幫你?」

    靜官一窒,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男子輕笑,仰頭看向明月說,「在下本在這後山賞月,恰好看見蛇妖行兇,於是出手相助,姑娘若不領情,便當沒有見過在下吧。」

    說完便要離去,靜官忙喊,「等等!」

    腳步頓止,卻並未回頭。

    靜官抿了抿嘴唇,終於吐出兩個字,「多謝!」

    男子這才側身相望,眉宇輕揚,淡淡道,「雖然我們不是朋友,但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也是人之本性,姑娘勿需掛懷!」

    靜官面色一沉,想說什麼終於忍住了。

    男子眉目低斂,忽然冒出一句,「與姑娘同行的那位兄台去哪兒了?」

    靜官問,「你找他有事?」

    「沒事,不過是想跟他敘敘舊。」

    「你們曾經相識?」

    男子略略沉吟道,「算是曾經相識吧,只不知他是否記得。」

    「你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能告訴我嗎?」靜官心中疑惑更深,殘雪性情孤僻她是知道的,想問他恐怕是永遠也不可能。

    男子想了想,終於指了指高後的山頂說,「如果你有興趣陪我坐坐,或者我會把事情講給你聽!」

    「好!」

    山風徐徐,靜官熠熠的目光望著男子,期待他心裡的話。

    仰望無邊的黑色天宇,男子緩緩訴說,「天地本是混沌一片,盤古捨身開天地,女媧無私補蒼天時,因力不從心,所以挑選了三名神獸作為輔助之用,一個是傲翔天際的蒼鷹,一個是目中無人的神龍,另一個便是屍神。天地清朗之時,便是女媧娘娘飛昇之時,望著三名神獸,娘娘灑下三滴珠淚,依依不捨,卻不得不離去。屍神從此長埋地底不願醒來,神龍則隱居世外不肯現身,唯有蒼鷹被妖界三位長老勸服,願以自身之力降服萬妖。於是長老傾盡全力幫助蒼鷹幻化成人,並將自身功力完全贈於蒼鷹。長老灰飛煙滅之際公告萬妖,推舉蒼鷹為王,命名剎血!」

    靜官一窒,臉上表情僵住。

    「剎血的意思其實是剎住血腥,長老的本意其實是希望人與妖能夠和平共處,不再自相殘殺,為了三位長老,剎血立志降服萬妖,將邪惡引入正道,使人間和平。」

    「不可能!」靜官倏然站起,面色泛紅,「剛才你也看見了,蛇妖吸食人血,罪大惡極。」

    男子抬起頭,目光深沉,卻仍是說了句,「那只是極個別。」

    「我們看見了便是極個別,沒看見的就不算邪惡嗎?」

    男子搖搖頭,長歎一聲,起身便往山下行去,風中飄浮著他的話語,「上天有好生之德,一心向善者是否容於人間,請姑娘三思!」

    看著他飄逸漸去的身影,靜官一時不知是何滋味,仿似失落又仿似悵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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