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麥歌徑直走向房間,把櫃子上的鋼琴一架架都擦拭乾淨,隨後又輕手輕腳地放回原處。最後抹布在空落落的地方停住,雙眼又迷濛開來,淚水一滴滴地打在上面,粘濕的灰塵滾起了小球,她用抹布擦得尤其賣力,唯恐遺漏一點。
外面陰陰的天氣,昭示著一場大雨即將來臨,而桌上的陽光罐發出著溫和的光,拉上窗簾,唯獨這束亮光能讓自己溫暖起來。
她為什麼要認識他們,為什麼一次又一次陷入到糾纏中。她有太多的過去連自己都無法搞清楚,又怎麼可能以輕鬆的心情全身心地投入到戀愛中呢?或者說現實已然模糊了她的真心。在最懦弱無助的時候,人已經完全不懂得什麼叫愛,什麼叫追求。
她一直都在被動地接受,接受別人的安排與施捨。所以每一次他們都可以全身而退,留下自己每天都在角落裡數著傷口。她不怪任何人,這是自己性格使然,是自己親手釀成的後果。就像對肖諾說得,既然已經做出選擇了,就要承擔後果。
「麥歌你在做什麼?你們單位放假了?」唐子非小心地繞過橫陳在客廳行李箱,大喊著麥歌。
「我辭職了。」她別開頭迅速地抹了抹淚,很平靜地突出了四個字。
「你跳槽?」
「不是,我打算回小鎮去了。」
「然後呢?繼續回學校教書?那你當初回來做什麼?」唐子非又拋出了一連串的問題,窮問不捨。
「先回去了再說。」
「你在逃避,麥歌,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你在逃避什麼?」
「我沒有。」
「你有!」唐子非扯過她手中的抹布扔在地板上,額頭上佈滿了無數條小丸子的黑線。
「唐子非,我只是覺得累了。」
「你回去就不累了嗎?你回去後去哪?和父母住嗎?你能甩開麥琪嗎?你能公然和你父母對抗嗎?你做的到嗎?」
唐子非的問題每一個都在她的心裡劃了一條傷痕,緩緩地溢出血來,她無力地坐回地板上。看著麥歌很無辜地望著她,唐子非的語氣軟了下來。
「那蘇倫怎麼辦?」
麥歌抬眸,一副我怎麼知道怎麼辦的小白表情。
「我會跟他說清楚。」
「你到底對蘇倫啥感覺?」
「我也不知道,你說怎麼樣才算喜歡呢?」麥歌停下手中的活,似乎在等待一個答案。
「反正別跟我說見到喜歡的人兩眼發直,心似小鹿亂撞那樣的話就行,要是受了瓊瑤劇的荼毒,我會鄙視你的。」
「那灰姑娘一樣的韓劇更不現實啊,12點鐘聲後又回到了現實。我和蘇倫根本就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
「他們家不是很喜歡你嘛?」
「好像是我喜歡他們家更多點,我是說與其說喜歡蘇倫,還不如說喜歡他的家庭。」
唐子非看似興奮地大叫:「哇,你看中他們家的金錢地位了?覺醒了?悟出人生真諦了,不容易啊。」
麥歌狠狠瞪了她一眼。「我只是說他們家帶給人溫暖的感覺,誰都會羨慕吧。」
「麥歌,還是等等吧,你先回去好好想想,想完了再說不遲。反正你們兩個都需要冷靜下。」
「也好。年後我還會回來一次。」
「收拾東西?」
「答應肖諾參加慈善晚會。」
「肖諾?」
唐子非好像忘記了一個最關鍵的人物,不是李明,不是蘇倫,而是肖諾。她怎麼可以把他給忽略了呢?麥歌決絕的離開可以放棄工作,放棄愛情,卻唯獨不放棄肖諾。她唐子非真是精明一世糊塗一時,肖諾對麥歌的影響力已不是簡單的表面,而是靈魂!在醫院見到他的剎那,還有麥歌表現出來的種種跡象,都應該昭然若是了。那麼,她到底做了什麼?她還撮合蘇倫和麥歌?麥歌竟然答應了。這又是一出怎麼爛的電視劇?她竟然不自覺成了8點檔最爛的嘔吐劇編劇了?她竟然也和她媽一樣,一廂情願地試圖掌控別人的感情,誰給她的資格?唐子非一言不發,跌跌撞撞地走出麥歌的房間,有些恍惚。
但唐子非或許永遠都猜不透麥歌的心思,她這一次是真的想放棄了所有的事情,包括這裡每一個人,她愛過的,正在愛的,付出過的,正在付出的……參加慈善晚會無非是為了幫助老秦,如果她中途退出了,老秦便更沒有理由繼續。還有金依柔,她無法忘記那雙熱切的眼神。這是她最後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可以為朋友做的事了。
麥歌麻利地打掃完房間,心情也舒暢了不少,她走進隔壁的房間,安靜地坐在唐子非的身邊。
「唐子非,房租我付到下個月了,空著怪可惜,你偶爾來住住吧。」
「你是讓我幫你打掃房子吧?想都別想。」唐子非也開始整理起行李,剛開始確實為了避免和母親的戰爭來到這裡,而後來只是純粹的給麥歌做個伴。現在麥歌要走了,她也沒有必要繼續留下來。
「唐子非,你幫我的已經夠多了,這段時間你一直是在陪我吧,家裡這裡兩頭跑。不要為我操心了。」
「少噁心了,別把我想得那麼高尚。」
唐子非的眼泛著淚光,這一別不知道又要多久,不自覺地瞥過頭去,實在忍不住便快步走出了房間。
一大早,肖諾打電話詢問麥歌手傷,結果一直處於關機狀態。從蘇倫反常的情況來看,他也略猜到了幾分,不免更擔心起麥歌來。怎奈楊蕾已在樓下等待,麥歌的事情只能暫時作罷。
車內寂靜無聲,只有車奔馳在通往機場的空曠大路上的聲音。兩個人板著臉,各懷心事。裡面開著暖氣,卻還是感覺到全身血液冰涼冰涼的。
「非得去見麼?這樣有意思嗎?」
「肖諾,你答應過我的。」楊蕾依舊面無表情,她覺得所有的災難都是別人帶給她的,現在什麼都不在乎,孤注一擲。
「你覺得這樣做,你的父母就會快樂嗎?為什麼這麼急著讓他們過來?就算要去見,也可以我們開車過去,這樣讓他們來一趟,你不覺得愧疚嗎?」
「應該愧疚的是你。肖諾,我改變主意了,我不會放棄你的。」
肖諾一個緊急剎車,若沒有安全帶,楊蕾的頭都會直接在擋風玻璃上砸出個窟窿。
「肖諾你瘋了嗎?你是在嫌棄我嗎?」
「我瘋的時候你還沒見到!你也知道我們之間不是嫌棄的問題。」
「那是什麼?是什麼是什麼?你說阿!就是那個麥歌對不對?我們本來好好的,自從她出現後一切都亂了!」楊蕾歇斯底里地抓著肖諾的手質問。
「我從來沒有背叛過你,你知道根本問題。」因為用力,握著方向盤的指關節都漸漸泛白。
「不管我做了什麼但我都還是愛你……剛開始我以為愛上了你帶給我的榮耀,可以使我驕傲的東西更加的驕傲,你同樣是我炫耀的資本,但是,我太忽略人類的感情了,我也只是一個普通的女人,我發現我真得愛上你了,你知道嗎?我愛你……」
在原本應該是分手的那一刻卻聽到了對方說出愛上了自己,這將是吉尼斯榜上最好笑的分手感言吧。
肖諾的眼角反而漫上了一絲微笑,英語老師的中文也這樣煽情,他看了看表,重新啟動了車。
「楊蕾,我們都需要冷靜一下,作為朋友我也可以招待你的父母,但我不希望連你父母也加入到我們的事情中去,不要傷害無辜的人。」肖諾停頓了一下,放慢車速,眼睛直視著前方,異常堅定地說,「還有,你最好看不到我發瘋的樣子!好聚好散,明白麼?」
說完,他一腳踩下了油門,加快了車速,車子飛一般地竄了出去。楊蕾的心冷了冷,雙手抓住扶手,心驚膽戰地瞥了眼時速,再看看肖諾平靜的臉孔,她突然覺得眼前這個她愛著的男人好陌生,好冷酷。
現在才終於明白,過去他一直在她面前維持的虛幻溫柔也是多麼不易。
機場時刻牌上幾乎所有的飛機因為天氣原因晚點,等待,對於兩個人來說更為漫長。
楊蕾的父母第一次坐飛機,母親暈機暈的厲害,下來的時候臉色蒼白,手捂著胸口,喘息著幾乎說不上話。楊蕾見狀連忙跑去另一邊扶住她,急得蹦出淚來。
「媽,你沒事吧?」
楊母幾乎是被丈夫和女兒兩個人架著出來。
「你怎麼那麼急著讓我們過來,坐火車的話一點問題都沒有,也不用花那麼多的冤枉錢。」楊父數落著楊蕾。
「沒關係,孩子也惦記著我們。」
「媽……對不起對不起……」楊蕾抱著虛弱的母親泣不成聲,都怪她自私,想出最濫的一招,用父母來綁住肖諾。
「這位是……」楊父指著肖諾問。
「他是……」
肖諾搶先了一步解釋。「我是楊蕾的朋友,聽到叔叔阿姨要過來,所以來幫個忙。」
「哦。」楊父將信將疑,看著女兒滿臉淚水,又責任道,「不是說要我們來見你的男朋友?人呢?派頭那麼大還要我們兩個老人親自過來。」
楊蕾委屈地看了眼肖諾,他的眉也越鎖越緊,楊蕾父母突然來這裡他確實從頭到尾都不知情。
「叔叔,先別問那麼多了,讓阿姨去楊蕾那裡休息吧。」
「謝謝你啊,楊蕾一個人在這裡都靠你們這些朋友幫襯著。真不知道交的是啥男朋友,架子那麼大。」楊父一邊感謝小諾一邊埋怨著,二老雖是從農村來,不過父親還是看起來很權威的樣子。
肖諾一言不發,只是招待他們吃了飯,然後送到了楊蕾的住處,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條,又毫無破綻,儼然楊蕾好朋友的樣子。
「小蕾啊,男朋友就要找像肖諾這樣的,多好……」
直到肖諾離開前,楊蕾的父親還在念叨著他的好,反倒讓肖諾有些不自然,要是被二老知道他就是楊蕾口中曾經的男朋友,不知道會有啥下場。
「我送你吧。」楊蕾跟在肖諾後面走出來。
「進去吧,外面涼,明早我會早點過來。」
肖諾剛轉身,楊蕾就從後背摟住了他,臉緊緊地貼著他的後背。
「肖諾,我錯了,原諒我好不好,你要我怎麼樣都可以,好不好?」
肖諾一動不動地站著,兩手隨意地垂著,也沒有推開她的意思。「楊蕾,我們這樣太累了。我不是上進的人,你也看到了,成不了你的驕傲,也無法給你帶去什麼榮耀,什麼名利。」
「我說了,我愛你,肖諾,我以為我是那樣,但我真的愛上你了,不是因為愛我會一直都這麼堅持嗎?沒有你我怎麼辦?你告訴我,我怎麼辦?」
「楊蕾,去真正愛一個人,沒有猶豫地愛。」肖諾的話正中了她的痛苦。
「我愛的是你啊。讓我怎麼樣做你才能相信呢?」
小區來來往往的人都看了過來,有些甚至特意遠遠的駐足朝他們指指點點。
隔著厚厚的衣物,肖諾都能感覺到淚已浸透了他的衣服,有滑過皮膚熱熱的觸覺。肖諾一狠心一個個掰開了她手指,轉過身扶住她顫抖的雙肩。
「楊蕾,你很堅強,你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沒有我反而沒有了羈絆。」
「不是……不是……我一點都不堅強。」楊蕾拚命搖著頭。
「不要這樣,或許彭逸飛才可以給你幸福。」
「不要提他,不要提那個畜牲!你是不是因為這個,是不是因為我跟他……」
「……」
「肖諾,我寂寞,我真的寂寞,你總是忽略我的存在,那是次意外……」沒錯,她是因為寂寞才會有動搖,才會犯錯。
「你和我在一起都感覺到寂寞,何必要勉強自己呢?」
寂寞怎麼可以作為愛情的借口?
「楊蕾你不瞭解我,你愛上的只是肖諾現在的皮囊而已,你只是不甘心,你不也一直在猶豫嗎?一直在我和彭逸飛之間權衡……如果我一無所有了,想想我一無所有了……」肖諾有些自我念叨地走進了車裡,留下楊蕾一個人站在原地發愣。
一無所有?一無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