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非,最近過得好嗎?」
老秦就坐在她的身邊,聲音聽起來卻異常遙遠。
該死的,這麼多的廢話,好壞都已經無關。唐子非在心裡暗自嘀咕著,強壓住起伏的心緒。抬起頭,藉著幽暗的燈光,看不清彼此的臉,但唐子非還是露出了笑容。
「我很好啊,能吃能喝能睡,一切正常。」
「那就好。」
說完三個字,兩個人便沒了話題,頓時陷入了沉默。
老秦雙手握著酒瓶子,不知道該喝還是該放下。唐子非偷偷地看了他一眼,一束強光正好打了過來,注意到他的嘴角依舊微微有些笑意,那份與年齡不符的滄桑在臉上表露無遺。那一條條堅實的輪廓,就像真實的生活印痕,又像是一張刻意掛上去的面具,把自己嚴實地保護起來。
老秦意識到什麼,回轉頭去,她迅速躲開了他的視線,緊盯著酒杯,手不自覺地晃動起來,掩飾著自己心裡的不安。
「我……」「你……」
兩個人異口同聲,又各自抿嘴輕笑。
「你還在這裡駐唱嗎?不是不喜歡嗎?」
「為了生活。」
老秦簡單的幾個字,好像又把他們兩個人的距離拉得好遠好遠。
「我馬上要出場了,先走了。」他對蘇倫點了下頭便向人群走去。
「老秦……」
唐子非跳下位子喊了一聲,想開口再說些什麼,卻哽咽著說不上來,連喊出的名字都很快消失在嘈雜的聲音裡,聽不到一絲回音。老秦在喉嚨底很堅定地答應了一聲,顯然唐子非是無法聽到。他就這樣酷似無情地背對著她站了好久,然後還是頭也不回地淹沒在舞動的人群裡。
唐子非也默默坐回了位子。
「沒事吧?」
「我能有什麼事。再見亦是朋友。」她趴在桌上苦笑,左臉深深地埋進手肘裡。
「真瀟灑啊。」
「那不然還怎麼樣?繼續和好?那之前幹嘛還要分?」唐子非就像給自己的心堵上一切美好的想像,讓所有童話都幻滅,「有些話說出口了就收不回來了,有些事情過去了也無法再挽回了。這個道理在青春期剛發育的時候就已經懂了吧。」
「話雖如此,心真能放下嗎?」
「繼續糾纏只會更受傷,當成朋友還能客客氣氣打聲招呼,這樣多好。破碎的東西無論如何都補不回原來的樣子了。你不也知道嗎?」
唐子非笑了笑,熟悉的旋律,還有熟悉的歌聲,她感覺到自己的理智正在一步步地瓦解,所有的疼痛鋪天蓋地地襲來。她用指尖在厚厚的酒杯上來回刮著,晶瑩剔透的杯子在閃爍的燈光中反射出一張張不真實的臉孔,千變萬化。
蘇倫像被說中了心事般不自然地轉過頭去。而唐子非並沒有打算放過她,神色複雜地緊盯著他的側臉。
「蘇倫,我說過吧,不要傷害麥歌,她和我不一樣。」
「為什麼你會覺得是我在傷害她呢?」
「麥歌笨的只會傷害自己,她認定的事情可能不是她想做的,但她一定會用心去做好。其實你們交往的這段日子裡,麥歌一直在遷就著你,倒是你,不再像之前那樣用心去理解她。我說的沒錯吧?」
蘇倫笑了一下,低頭喝酒,沒有回答。
「沉默就是承認了。麥歌熬了湯你不喝,她受了傷你不知,今天她怕你來取車沒有吃飯,為你做了一大桌的菜等著你……如果她做錯了什麼讓你那麼生氣,那麼你又做對了什麼?」
蘇倫的眉頭擰了起來,他確實也沒有做好事情。「你是說你們還沒吃飯?」
「對,我現在還餓著,麥歌也說被氣飽了。早上本來她不舒服,但是因為你,她假裝開開心心出去的,你莫名其妙玩消失,連句交待都沒有跑出去了。說實話那感覺就像是你看到舊情人追出去了,哪個女人會這麼輕易原諒你?」
一下子戳中了他的痛處,一針見血,他無法反駁。只是慚愧地低下了頭,他好像真是責怪錯了,把自己的不滿都發洩在了麥歌身上。
「蘇倫,你就是這麼談戀愛的麼?哪個女人會受得了,不逃才怪。蘇倫,如果不愛,就放手吧。」
這句話更像是點燃了他心裡的定時炸彈,轟得炸裂開來,血肉模糊。
到底愛不愛麥歌?這也是他一直在問自己的問題。
「麥歌,你到底有沒有和蘇倫說啊?幫個忙就那麼困難嗎?」剛前腳踏進辦公室,主管的話就劈頭蓋臉地扔了過來。
麥歌不緊不慢地從包裡掏出了一個信封,主管接了過去,滿臉狐疑。
「辭職信?你要辭職?」主管的臉色鐵青,捏著辭職信的手還在微微發抖。
被主管這麼一吼,所有的同事都放下了手中的工作,把目光鎖定在他們兩個身上。
「快過年放假了,我手頭上的方案也基本了結了,新手接過來應該很快,所以我明天開始就準備走了。如果你覺得我還有虧欠的,那等過年回來我再重新來上幾天班。」
「不是……那個……」
麥歌難得一見的斬釘截鐵,主管的態度反而軟了下來。
「你也知道現在世道不景氣,找份工作不容易,更何況……」
「更何況我得掂量著自己有幾斤幾兩是吧?」麥歌接上了他的話,還能看到他尷尬的嘴角在不受控地抽動著,「很抱歉,只是比起這些,現在這樣的工作更讓我覺得人生的痛苦。」
除了主管近乎發作的表情,其他人一概都是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就像站在他們面前的麥歌已經脫胎換骨,完全居高臨下的感覺。
麥歌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壓抑了多久才會說出這些話來,好歹她也在這裡呆了1年多,在最困難的時候,是這個公司收留了她,給了她一個飯碗,曾經心存感激。不過她也說得是實話,比起失業,流離失所,這樣日復一日的折磨更是種煎熬,痛苦的就像親手揭開自己身上的每一次肌膚。
她從發愣的主管眼前決絕地走過,拿出了位子底下一直都藏著的箱子,把自己的東西一樣樣裝了進去。同事開始竊竊私語,字字都能鑽進她的耳朵裡。
「她怎麼了?不是被蘇倫甩了吧?」
「嗯,一定是這樣,所以完不成主任的任務,覺得丟臉……」
麥歌感覺一陣冷風從心底躥了出來,嗆得她胸口發悶,她把箱子狠狠砸在了地上,發出了一聲巨響,而箱子依舊完好無損。
「你們可以大聲地說出來,反正是最後一天了,在背後咬舌根不覺得噁心嗎?」
周圍突然噤聲,人群紛紛知趣地退回了自己的座位,安靜得只剩下辟里啪啦的鍵盤聲。
麥歌這才重新整理起私人物品,然後拿著手機走到李蓉面前。
「看好了,所有的東西我都刪除了。」她拿著手機當著李蓉的面把不堪的照片都一張張刪除,「別把所有人都想得跟你一樣卑劣。」
她要感謝唐子非的「傑作」,原本只是兩個人隨意的八卦圖片,竟然保護了朋友,它們的使命也算是徹底完成了。
李蓉盯著她說不上一句話來。
麥歌刪完照片,捧著大箱子理直氣壯地走出了辦公室,大有壯士一去不復返的氣勢。而辦公室又重新炸開了鍋。
「拽什麼啊,失戀管我們P事啊。」
「就是,辭職也不用這麼拽吧,也太無視了。」
「辭職不是需要再做滿一個月嗎?」
「啊……完了完了,她這一走剩下的活不是都歸我了嗎?」
「啊,被你一說,那以後都沒人幫我們整理書桌了……」
「是啊是啊,還有我的資料……都是麥歌找的啊……」
「那以後加班出差不是要我們輪流了?……」
原地站立很久的主管終於按耐不住發飆:「都給我閉嘴!不是不讓你們咬舌根的嗎?今天給我統統加班!」
主管平時是不苟言笑,看起來威嚴,但至少也沒沒見發這麼大的脾氣。李蓉回望了眼空蕩蕩的座位,也悶悶不樂,在的時候看著不爽,而真正離開了就好像鬥志也突然蔫了下去。
麥歌捧著大盒子走出大樓,這一次是真的結束了。原本是想著繼續再上幾天,至少把手頭的事情解決了,但好像人一旦決定去做某件事情的時候,就會不顧一切,所有細小的委屈都無法忍受。
這個單位唯一可以留戀的就是離住的地方近,又有直達的公車,問題是現在人都不再回來了,根本就沒有留戀的理由。在必勝客坐上了整整一天,直到窗外的街燈漸次亮起,她才恍然驚醒。朦朧的街燈下,飄著絲絲細雨,才剛過5點,濃重的夜幕就籠罩起來。麥歌站在公交車站牌下,看著行人撐著傘在她眼前來來去去飄過,沒有帶傘的從站牌處行走,偶爾與她擦肩而過,誰都沒有注意到誰。
她麻木地走上公車,腦袋習慣性地靠著車窗上,看著車外的一切飛馳而過。車緩緩在紅燈下停下,馬路對面好像是蘇倫在焦急地張望追尋,她試圖睜大眼,直到確定那個人確實是蘇倫。他好像拉過身邊的女人一個個找尋,硬是想把某個人給找出來,而每一個女人相同點就是卷髮……在找自己嗎?不對,自己是直髮……她覺得自己的想像力越來越豐富。
公交車內的暖氣難得那麼足,車窗慢慢鋪滿厚厚的水汽氤氳起來,她懷抱著大箱子昏昏欲睡,眼皮越來越沉重,眼前熟悉的人也漸漸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