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入眼簾的是一個漂浮在空中的頎長身影,寶石蘭長衫映襯柔和的燈光,晃動著紫氳,秦素素不由驚駭萬分,急急倒退幾步,身心驚震得好似糾結成一團,柔嫩的嬌面已呈雪白。
但見此人身形緩緩扭轉,猿臂輕舒,如絲絲塵霧,飄蕩於空,慢慢地飛進房中,沒有任何響動,直如幽靈鬼魅。
「在下驚擾秦姑娘,尚請恕罪!」
直到此人落定身形,秦素素方才從驚駭中慢慢回復神志,望著眼前頎長修偉的身軀,考究的衣著,卻配上那粗俗不堪的黃褐色臉膛,顯得不倫不類。
面色仍然雪白如紙,美目驚懼愕然,鶯聲顫抖,啜啜地道:「你是何人,造訪小女有何意圖?」
來人緩緩道:「秦姑娘才藝譽滿天下,琴聲穿雲破霧,如非看透乾坤,淡雅閒適,哪得如此仙音,此際又何故驚震如斯?」
秦素素聽罷,微感愧疚,語聲柔和道:「非是小女驚震,人非草木,臨逢乍變,卻是本能常態,小女尚未修煉到心如止水,波瀾不驚的地步!」
「在下實不願再驚擾姑娘,但秦姑娘既然問來,在下不言賤諱,確是對姑娘不敬,但又恐說出賤諱,有辱姑娘法身,唉!」來人歎息一聲,看著美絕人寰的秦素素。
秦素素此際方才仔細地望著來人,如夢如幻的眼眸,深邃得如虛空一般,與黃褐色的臉膛極不相稱。聽著來人言語,更添探究之情,輕柔地一指座椅,道:「如俠士所言,本姑娘確有不便之隱,卻又隱忍不住,尚望俠士相告尊諱!」
只見來人輕舒巨靈之掌,在面上輕輕一扶,霎時,奇崛詭異,如夢如幻,平和深邃的面容立時展現在眼前。秦素素看得呆了,數年間王公顯貴,下里巴人,三六九等各色人見得不知凡幾,無一人擺脫脂粉與世俗之氣,再觀眼前人,哪曾沾有一絲煙火,奇偉中使人飽含無盡的遐思,只有長長的疤痕方才顯露著殘缺、夢幻與野性之美。
乍看面容,雖略微知曉傳聞中事,仍自半信半疑道:「俠士是......」秦素素輕柔疑惑道。
「秦姑娘,在下賤諱楚天,江湖上略微有些惡名!」
秦素素聽罷,又是驚駭不已,驚疑地道;「你......你就是搜魂修羅楚天?」
楚天微笑:「難得秦姑娘尚能知曉在下虛名,楚某當真是感佩莫名!」
秦素素看著楚天的面容,努力回想著江湖傳言,與眼前之人對照,愈看愈感到楚天的面上蘊含著傳言中難以形容的深邃,淳樸得近似虛無的神情盡皆表現在祥和的氣質裡。
秦素素柔柔地看一眼楚天,期期艾艾地道:「少俠人中龍鳳,一兩年來譽滿天下,武功蓋世,美人相伴,卻是愜意得很!」
楚天忙道:「楚某一介武夫,佳麗相伴,卻亦是偏愛所致,絕非楚某有何驚天偉業,而是全仗一顆赤誠之心,大家公子,豪門貴戚,風流才俊,幾如過江之鯽,楚某又有何德何能,得天下女子青睞?」
「未曾想到殺神楚天是這般謙恭之人,世俗之人貪圖富貴安逸亦是人之常情。這多年,小女流落風塵,偏安青樓,卻未曾見過一人能脫離塵俗,不知少俠來此有何見教?」
「見教不敢,只是慕名而來,楚某亦脫離不了塵俗,唯求內心平和而已!」
秦素素見楚天一臉平靜,自始至終全無一些登徒子那種垂涎欲滴的市儈神情,幽幽道:「自古紅顏薄命,小女不敢自謙,卻亦算是一代紅顏,看所來之天下英雄豪傑,亦不過色 欲為先,難道少俠亦能免俗不成?」
「秦姑娘,免俗與否非在刻意,心中常存脫塵之心本就是凡塵之念,如此,便是有所求,求乃行也;而自然之性,乃悟,當是明心見性,見心見性,方能自然幻化,俗與不俗全在心而已,心有相有,心無全無。」
秦素素楞住,多少年清心寡慾,養恬淡之心,卻終是有所期許,自然便是俗氣之舉,楚天言語,似一劑良藥,心中頓現靈光。
「想不到天下聞之色變的搜魂修羅卻有如此道行,早將人生堪透!」
「非是楚某堪透人生,楚某自小在山林中長大,日日與山林為伍,與自然相偕,日月星辰,風雨雷電,盡數演化在眼中,因無塵世喧囂,心境自然清靜了許多,這或許是無甚掛礙的緣由吧!」
聽罷楚天言語,秦素素不由嫣然一笑,道:「小女聽聞,少俠已是三妻四妾,當真是無甚掛礙?」
楚天也笑了,道:「心有則有,心無則無,楚某亦不能免俗,只能隨性而為,淡然處之,至於後果如何便非是楚某所能預料的了,隨遇而安吧!」
秦素素眼中露出一絲異色,道:「少俠一手簫音,如夢如幻,已絕非人間音律,好似魔幻之音,不知少俠何時練就?」
「楚某未曾刻意習練!」
秦素素訝然,道:「未曾習練?」
楚天笑笑,道:「師尊只教授一曲『迷幻曲』,乃是一首追魂殺人的簫音,楚某把玩之下,不知不覺中已能隨口而出!」
秦素素更是驚訝不已:「隨口而出?」
「是,楚某亦不知為何?」
「這如何可能,小女當真是聞所未聞!」秦素素寧靜地望著楚天。
楚天道:「秦姑娘,你見過山風掠過樹梢的劃痕嗎?」
秦素素眼睛睜得老大:「風的劃痕?」
「是,風的劃痕!」
「風如何有劃痕?」秦素素愕然。
楚天笑笑,道:「如你在躺在林中,眼望蒼穹,細看斗轉星移,在枝葉的飄動中,隱隱有一層層波動的光暈,時急時緩,好似漣漪一般。」
秦素素難以相信楚天的說詞,從未聽聞有人能見到風的劃痕,自有生以來何曾注意楚天所描述的情形,感覺甚是神秘,不由問道:「那可曾是真的?」
「呵呵,是真的!不過......」楚天稍停,欲言又止。
「不過如何?」秦素素忙問。
楚天謙然一笑,道:「那種光暈卻非人人可見,不曾日日在山林中與自然為伍,與星辰為伴,卻極難得見。」
秦素素聽罷,微感悵然,身在青樓,又怎能到得山林之中,不由頓起探究之心,道:「任何山林中均可見到?」
「是!但需心靜,靜至虛極方有可能見到。」
「靜至虛極如何講?」秦素素問道。
「靜致虛極乃是指淡化名利及與自己相關之事,以使萬物得以如行過虛空一樣經我而過,容於虛空一樣為我所容,無妨其行於自然。盡力保持清靜無為,聽任萬物行於自然,以此觀復天地,方能見所未見之微!。
秦素素道:「少俠之於道學頗有見地,小女甚是佩服。如你所言,當是博之不得,視之不見,聽之不聞之意。」
楚天笑笑,道:「秦姑娘蘭心惠質,江湖傳言果然不虛,為當世才女啊!」
秦素素嬌面一紅,款款道:「得少俠誇獎,小女受之有愧,天下間能人異士多如牛毛,區區一弱女子,怎可以才自居而遑論當世!」
稍停又道:「如說貫絕當世,少俠聲明遠播,享譽天下,威震宇內,笑傲江湖,馳騁揮灑,實乃當世豪傑,確是羨煞小女!」
「楚某今日並非為相互逢迎而來,只是泛起塵俗之心,見一眼天下聞名的一代紅顏,而今得見尊顏,更令楚某敬佩萬分,確是不虛此行,楚某尚有他事,容後相見!」說罷,便欲起身。
秦素素忙道:「少俠這便走嗎,不若喝上一杯清茶,也讓小女聊表心意,以求心安可好?」
楚天凝神看著秦素素,對方純靜中飽含著絲絲期許,遂道:「能陪受天下英雄敬慕的美人品品香茗,確是人生快事,楚某恭敬不如從命了!」
「少俠稍等,小女去去就來!」
不大一會兒,秦素素去而復返,見楚天端坐凝神看著書畫,開口道:「此乃小女無事塗鴉,請少俠勿要見笑。」
「哪裡,秦姑娘才色雙絕,名滿天下,這書畫更顯清雅。楚某雖不甚懂得書畫,但楚某居處卻有位書生,對琴棋書畫以及六藝等均有極深研究,楚某亦跟著學了些。」
「那便請少俠評點一二,小女不勝感激!」
「楚某一介武夫怎敢妄加評說秦姑娘佳作!」楚天道。
「見少俠適才專心致志的模樣,定是看出不妥處,還望少俠直言,但說無妨,小女洗耳恭聽。」
楚天又看一眼書畫,道:「瘦金體是宋徽宗趙佶所創,也稱「瘦金書」或「瘦筋體」,亦有「鶴體」雅稱,乃楷書一種,其後漸有行楷。趙佶早年學薛稷,黃庭堅,參以褚遂良諸家。今觀秦姑娘雅作,其勢挺瘦秀潤,瘦直挺拔,但連屬處略有匠心痕跡,雖如游絲行空,飄忽快捷,筆跡瘦勁,舒展勁挺,卻因刻意而影響了些許神韻,是否乃是著相之故?。
秦素素聽得啞然,神情愈來愈迷茫,呆呆地看著楚天,良久方道:「想不到令天下人心膽俱裂的搜魂修羅竟有如此高的鑒賞眼光,小女真個是佩服,如少俠不言,小女確是以為此書畫雖非佳作,卻亦容得法眼,唉,聽少俠一語,小女真覺得無地自容,太過汗顏!」
說罷,輕抬蓮步,走到書畫前,伸手便將書畫扯落,口中道:「如此拙作怎能掛在此處有辱少俠慧眼,不掛也罷!」言畢,將書畫撕成兩半。
待秦素素轉身,楚天笑道:「秦姑娘又已著相了,心無則無,於掛在何處又有何相干,楚某亦乃常人,卻多了句嘴,害得姑娘又生凡心,楚某真是罪過。」
秦素素聽罷又是一愣,一陣默然,緩緩拾起撕成兩半的書畫放到案几上,神情悵惘,開口道:「小女本以為身在紅塵,清心處世,已到波瀾不驚之境,而今看來真是枉費心機,多年苦修竟是這般虛幻,恍如一場春夢,誰言春夢無痕,卻是傷神費心,欲想從容淡定確非一日之功,而是心性使然,唉,不做也罷!」
接著又道:「不知少俠所言山川荒野之中當真有那靈氣否?」
「呵呵。」楚天輕笑兩聲,道:「是否有那靈氣,楚某不敢妄言,但寄情於山水,坐忘於名山大川確是能陶冶性情,只是風餐露宿、顛簸流離卻非尋常之人所能承受而已。」
秦素素神色淒然,幽幽道:「滾滾紅塵,緣起緣滅,不知少俠何日能再次光顧小女處?」
「既然是緣起緣滅,便會緣聚緣散,分分合合,聚散終有時,但卻難以料定。」
秦素素道:「少俠說得極是,聚散皆有緣,離合總關情,小女紅顏薄命,今日得睹少俠尊顏,已是三生有幸,歲月悠悠,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次看到少俠?」
「楚某有何德何能得秦姑娘垂憐,現今,天下之人莫不處心積慮欲置楚天於死地而後快,楚某亦不知前路如何,何時能再次登臨姑娘閨閣,實難預料!」
聽罷楚天言語,秦素素頗為感傷,凝望著楚天,眼中儘是期望,慢慢道:「一切留待有緣之時吧,緣之一字,可遇不可求,小女唯願少俠笑傲江湖,仗劍天下,做一番驚天偉業!」
「秦姑娘言重了,楚某雖非欲與天下為敵,但江湖已再難容下楚天,可歎這人為之道,強勢之理,終究是主宰天下,楚某賤命一條,死則死矣,卻要與塵俗做些抗爭,非是期望留名千古,而是了卻不世之心,還自然以清明!」
楚天將與天下為敵,重整河山之雄心壯志平靜地說出,真如舉重若輕,豪氣干雲,聽得秦素素內心一陣陣驚顫。近兩年來,楚天殺人盈野,血流遍地,已被江湖喻為殺神與惡魔,但卻是眾美相隨,甘願承受天下之人的飛短流長,以常理推斷,確是難以理解眾女之舉。
忽地,楚天想起一事,道:「如姑娘欲知楚某行蹤,可到丐幫堂口詢問,丐幫之人定會將在下訊息告知姑娘!」
秦素素身在京師,「煙雨樓」更是魚龍混雜,滿天下消息在此匯聚,怎能不知楚天音訊。然京師藏龍臥虎,如非有著驚人藝業,楚天怎敢孤身犯險,不知所為何來,心中不由替楚天擔憂起來。
秦素素正要回答,忽聽得過道中一陣嘈雜,吵鬧聲愈來愈近,到了門外過頭,便聽一人說道:「本公子有的是銀子,見見煙雨樓的頭牌名伶有何不可?」
「這位公子,秦小姐從不見客,不論金銀多寡!」
「胡說,這煙花柳巷、青樓風月之地哪有與金銀有仇之人,萬勿推辭,快與本公子通稟!」
「公子,秦小姐確實不見客,只是藝伶!」
「本公子確是不信,聞聽秦姑娘色藝雙絕,傾城傾國,本公子非要見上一見不可!」
楚天聽著聲音,心道:「怎地又是那強詞奪理的公子,身材矮小,卻是脾氣怪異,行為另類之極。」
想畢,對秦素素道:「如姑娘不欲見此人,在下引開他便是,我有事待辦,這便告辭,他日有緣,再行相見!」
秦素素眼露溫情,一句不言,只盯著楚天,滿眼的不捨已表露無疑,輕輕擺擺手,道:「見君一面,妾心已亂,若是有緣,自能相見,賤妾隨時恭候少俠來臨!」說罷,掩面嚶嚶而泣。
楚天亦沒來由的微微感傷,秦素素非自由之身,身在青樓,尚潔身自好,確是令人敬佩,看著楚楚可憐的佳人,楚天欲說無語,微一抱拳,秦素素只感覺一絲輕風吹拂,楚天身形已憑空消失。心中又是一陣驚震,楚天是人是鬼,殘留的影像猶自在眼前晃動,也將恬淡的心攪動得泛起陣陣漣漪,心緒再難平靜。
就在楚天消失的瞬間,門外過頭處忽然響起一聲驚呼:「何人襲擊本公子,啊......你這賊人,本公子饒不過你!」隨著喊聲,便忽地響起破空之聲,轉瞬間,門外已寂靜如常,聲息皆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