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無雙慢慢道:「老弟,說起來,老哥我昔年忙於練功,雖亦有妻室,但卻僅有一子,喚作華中豪,江湖人稱『一劍飛俠』,在江湖上走動不多。」
「哦,華中豪原來是前輩之子,晚輩今日方知,不過華中豪極少在江湖上露面,卻不知為何?」祁剛道。
「祁老弟,老哥我不喜拋頭露面,也約束中豪及家人不可參與江湖瑣事,因而才極少見到,但可惜的是,中豪在十幾年前忽然得了一種怪病,肌肉萎縮,疼痛難忍,日漸消瘦,僅僅過了兩年,便撒手人寰,老哥悲痛萬分,老來喪子,確是人生之大不幸,唉!」
華無雙歎口氣,又道:「老哥家族一直人丁不旺,數代單傳,到中豪這一輩,更顯凋零,膝下亦只有一女,亦即老哥的孫女,名字喚作華玲玲,容貌尚說得過去,只是自小疼愛有加,養成刁蠻任性的脾氣。唉,也怪老哥多嘴,將老弟的故事說與她聽,她便非要出來親見一眼老弟不可,無論老哥如何解釋,她卻始終不相信老弟的武功與傳說的樣貌,更對天下幾大美女的容貌及死心塌地跟隨老弟難以置信!」
祁剛忙道:「晚輩聽聞前輩的孫女華玲玲美絕天下,不做第二人想,想必是一位異常可人的姑娘了?」
「呵呵,祁老弟哪裡聽得這些,只是老哥這刁蠻的孫女數次私自出山,江湖上方才知曉老哥尚有一個孫女,若論容貌,確也有些姿色,不過那脾氣確是難纏,老哥亦是毫無辦法,前幾日又已失去蹤影,想必是找尋老弟而來,老哥聽聞老弟在此將兩寨人馬屠殺,必在此地左近,不期然在此相遇,真是巧合之至,不知老弟看到一身著綠色衣衫的女子沒有?」
楚天忙道:「老哥,我與祁護法近幾日均在此山林中,確未見到老哥所說的綠衣女子,不知老哥的孫女有何特殊標誌,如遇到也可認出。」
華無雙道:「老哥這孫女芳齡十六歲,身背一柄短劍,白絲巾束髮,一身淡綠色衣裙,下顎左邊有一顆殷紅的血色痣,唉!」
華無雙長歎一聲,默默地看著楚天,面上現出一絲愁悶,欲言又止。
「大哥不必擔心,小弟如遇到定會及早告知大哥,勸其歸家!」楚天道。
「唉!」華無雙再次歎息,看著楚天,默然道:「老弟,大哥並不擔心玲玲有何危險,江湖中人還能給大哥幾分面子,並不會為難這刁蠻的孫女,老哥只有一樣擔心而已!」
楚天不解,問道:「大哥,何事擔心!」
華無雙正色道:「老哥只擔心你啊!」
「那是為何?」楚天更加不解。
「老弟,老哥活了這大年紀,閱人無數,老弟人中之龍,風神如玉,奇崛詭異、如夢如幻的神質,凌絕天下的武功,狠辣殘忍的手段,眾女相隨的風采,極易招致艷羨和嫉妒,老哥深知女子心性,即使不欲得之亦要排之,如欲得之則更加狹隘而走極端,做些無緣故的貪癡,老哥怕的是玲玲真要遇到老弟,心態上恐再難有安生之日。」
楚天道:「大哥放心,我與大哥義結金蘭,大哥的孫女便是小弟的晚輩,我自當妥善處之,請大哥放心,我怎會為一己之私,陷大哥於不安之中!」
「呵呵,老弟誤解老哥意思,你我二人忘年之交乃是性情相投,怎會與這兒女私情有關,老哥怕的是老弟眾多妻室縱然融洽,又如何能免除摩擦,只是擔心玲玲害成相思之苦啊!」
「哈哈,大哥,何以如此誇讚小弟,小弟一介武夫,又有何德何能令大哥孫女青睞,大哥萬勿再說笑,如遇到玲玲,我自會勸其歸家!」
華無雙看了看楚天,不無憂慮地道:「但願如老弟所說,其實老弟風神,老哥亦是讚佩不已,而今若大年紀尚要為兒女之事奔波,老來也不清靜,如欲置身事外,心如止水,修身養性,頤養天年確是難上加難!」
「哈哈,大哥,兒女之事,天經地義,有則有之,泰然處之,平和待之,順其自然,又能有何所慮,凡事關己則亂,乃是心有所屬所致。兒女自有兒孫福,管得一時,管不得一世,生存立足之道,各有其位,大哥還是應放寬心,平靜對之方為自然之道,否則亦是徒增煩惱,於事無補啊!」
華無雙看著楚天,直感覺楚天隨著武功進境,心神亦隨之虛渺空泛起來,如此心境當是武功得窺堂奧之象,自己一把年紀尚堪不破紅塵凡世,如欲再有進境確是難如登天。
不由道:「老弟,聽你一席話,似有榮登大寶,得入堂奧之象,萬物方生,如你所言皆有自然之理,而老弟何又殺戮不息,血腥遍地?豈不與自然之道相悖?」
楚天面色漸漸平靜,已似不染一絲塵埃,輕緩道:「凡塵中事,本欲以凡塵應之,但凡塵中事亦莫不是天道,天本無善惡,而人卻定分美醜,幾使縱慾之人違背天道,而行那逆天而行之事,自然本無慾,而人常有欲,自古至今,殺伐不斷,征戰不休,血腥之事又幾曾消亡,莫不是貪得無厭、唯一己私利而行事,此等上違天道,下背人倫,逆自然之道之人又有何理由存活於世,如確有六道輪迴之說,小弟唯盼其再次托生能有一個好歸宿,更別說此等之人還能超脫輪迴而走向極樂,小弟只是略盡綿薄,替天行道。如小弟此舉仍是以一己之念而妄斷天下之人,那便是小弟有違天道,甘願飽受地獄之煉,永世不得超生。」
稍停,楚天又道:「至於血腥遍地,確非小弟願意為之,一人之血腥與遍地之血腥實無本源之區別,如此,能使上天清明些,小弟不惜以一己之軀,還天道以清明,哪怕是屠盡天下宵小,神阻殺神,佛阻殺佛!」
華無雙與祁剛看著楚天,見不到楚天臉上有一點點的暴戾之氣,平和得如同與自然化為一體,甚至連呼吸都已與空氣相融,身即是空,空即是身,不著丁點人間煙火,不帶一絲一毫的情感,如同萬古不變的宇宙,空虛得好似失卻了存在。
祁剛沉吟道:「門主所言,亦是屬下多年思慮之事,破舊立新之舉常常被世人誤認為大逆不道,違背聖賢之言,但舊物不破,新事則無從緣起,即使是一時血腥也將是大智大愛,乃真豪傑所能為之!」
楚天平靜道:「世間本無相,庸人自擾之,固步於禁錮,卻又津津樂道,執著於形式,而忘卻了本源,水無常態,風本無形,如欲以形框之,又能拘束幾何,精研至極致,亦是些許人為小技,又何能與天地比之,真如滄海一粟,一粒塵埃而已。」
華無雙默然無語,內心陣陣驚顫,一種多年無法體悟的境界在心底深處慢慢蒸騰,腦際中閃現著一絲漸漸放大的光亮,愈來愈大,愈來愈迅疾,充滿了整個身心,繼而化為烏有,神識一片清明,好似繁複綿密的「飄渺劍」法已在瞬間化為空無,只剩下輕輕的一指,三十六招、一百零八式劍法,也已成橫亙在眼前粗俗而笨拙的把式。
華無雙渾身一震,目注楚天,眼中精亮,旋即便又黯淡無光,灰暗得如同凡夫俗子。
「白龍刀客」祁剛亦在這一瞬,領略了刀法的至高境界,腦海中「白龍刀法」已無式無形,一種與天同齊的靈光閃現在腦際,清澈得忘記了仍在呼吸,好似身子已不存在,刀已不存在,似乎一切皆不存在。
華無雙置身在虛無的神識中,良久,才回復過來,心中無法言明的喜悅洋溢在臉上,笑著對楚天道:「老弟,老哥沒白交你這兄弟,一生探究無果的境界,竟被老弟一語點醒,老哥甚是慚愧,枉自活了這把年紀。」
再看「白龍刀客」祁剛,此際,已單膝跪地,手拄刀柄,平靜地道:「門主,屬下浸潤刀法幾十年,自以為刀法無二,但此時,屬下真感到汗顏,到此才感到昔日門主不殺之恩乃是多大的恩德,實是不屑與屬下遑論武功。沒有大愛之心,無吞吐天下之志,匯自然萬化於一身怎能有如此胸襟,屬下妄談武功,真如螢火之光比之皓月。」
楚天輕笑道:「大哥,祁護法怎地如此吹捧於我,道乃天道,佛亦乃道也,萬法殊途同歸,自然潤化萬物。妙高頂上,不可言傳,而世人往往萬事著相,如此便有偏差,一旦癡迷不悟,更難以自拔,久而久之,心魔既生,揮之不去,終要淪為塵世之凡夫俗子。」
稍停,楚天又道:「人之大道,當隨性、隨意、隨情,秉承自然之道,道法自然當是人生之大境界,萬物莫不如此,武功亦然,刻意而求,雖可大成,但終有匠心雕琢之形跡。幻化自然,空無虛極,方能融匯於天地,生生不息,無盡無休,無形無跡!」
華無雙聽罷,感佩萬分,喜道:「老弟之語,老哥頓開茅塞,多年心結豁然開朗,此間之事已了,玲玲以後如何自有她的造化,但老哥仍將隨意找尋,你我就此別過,如老弟找到玲玲,自可隨意處之,如有可能告知老哥便可,他日,老哥定當恭候老弟到居處一遊,老哥告辭,後會有期!」
說罷,華無雙飄然而去。
京師。
地處太行、燕山山脈的交接處。西部山地,乃太行山脈之東北餘脈;北部、東北部為山地,乃燕山山脈支脈。
公元前五八六年,京師為周朝的封侯國—燕國,建都於此,「燕京」之名廣為流傳。歷來為秦、漢、隋、唐各朝之北方重鎮,曾作為遼朝陪都。金朝於此建都,定名中都,大興土木,建起三十六座豪華宮殿,卻於一二一五年毀於戰火。一二六七年,元朝在此建都,改名為大都,亦即京師前身。一三六八年明太祖朱元璋建明朝,初定都城於南京。一四○三年朱棣繼位,遷都京師。不久興建紫禁城,於一四二○年建成,一四二一年正式遷都京師,亦稱北京。
京師街道縱橫,殿宇輝煌;壇廟神奇,園陵壯美;河湖穿繞,風光如畫。名勝古跡、迷人風光、萬里長城,古典園林,壇廟、帝陵、古塔、石刻、十渡、松山、龍慶峽、石花洞等自然景觀均是讓人大飽眼福,樂而忘返。
京師街市繁華,商賈雲集,來來往往不絕於市,酒樓茶肆,煙花柳巷,商舖店面佈滿全城,達官顯貴,三教九流等各色人物應有盡有。
尤其是酒樓茶肆,煙花柳巷最為繁多。
酒樓中,珍饈美味,令人垂涎欲滴。菜餚選料考究,刀工精湛,火候嚴謹。爆、烤、涮、熗、溜、炸、燒、炒、扒、煨、燜、醬、拔絲、白煮、瓤等技法聚集於此。尤其是「爆」法,變化多端,有油爆、醬爆、蔥爆、水爆、湯爆等。口味酥脆鮮嫩,清鮮爽口,原汁原味,色、香、味、形、器俱佳。
京師城中熱鬧非凡,街道上人來人往,熙熙攘攘。
楚天與祁剛走在街上,望著繁華的都城,內心的感慨無以言表。出道江湖走過許多城鎮,但卻無一處能比得上京師,如非來到京師,真不敢想像天子腳下,竟是如此繁華。
二人隨著人流漫無目的最走著,二人形貌粗鄙,但身材卻是挺立偉岸。街道上車水馬龍,人聲嘈雜,吆喝聲此起彼伏。
正行間,忽聽前方一陣吵鬧聲傳來,待走近觀瞧,卻是一位身形清奇,俊美非凡的書生與一賣糖葫蘆的小販爭吵,二人愈吵聲音愈大,看熱鬧的、幫腔的、起哄的愈來愈多直圍得裡三層外三層的。
楚天二人聽來聽去卻是為了兩文錢銀子和換一串糖葫蘆這點小事。
「嘖嘖嘖,多好的書生,怎地就差這幾個小錢!」
「那可不能這樣說,現如今啥樣沒有,只差一文銀子便不給,卻硬要強買,不知是哪家的公子哥!」
「就是,說不得是大戶人家或是王公大臣府第的公子到此,買個糖葫蘆都要剋扣一二。」
「住口,本公子何在乎兩文錢,他言道無核無籽可退換,本公子才吃了一口便咬出籽來,難道再補一串便是錯了不成!」
賣家哭喪著臉道:「各位看官,糖葫蘆確是沒有籽的,他只是嫌棄這串小,見到大的又要換過,卻不給錢,伸手便拿!」
那公子與賣糖葫蘆的小販爭執不休,互不相讓,各說各的理,也將眾人聽得雲山霧罩,看無甚趣味,便紛紛離去。
楚天二人走到正午時分,抬頭望見一處氣派的酒樓。
「萬德園」酒樓。三層建築,半木半磚,四角巨大的木柱,窗欞是紫紅的格子窗戶,紅漆三開大門,門頂端「萬德園酒樓」五個遒勁的黑底紅色大字,門面氣勢恢宏,高雅莊重。
「萬德園」酒樓是京師最著名的酒樓之一。以魯菜為主,爆、烤、涮、熗,煨、燜、醬、炒樣樣皆通。
進進出出的食客將酒樓擠得滿滿當當,大廳人聲鼎沸,二樓雅座略顯清靜,但亦是人滿為患,楚天與祁剛等了半個時辰方才坐下。
小二跑過來,道:「二位客官,不知用些什麼酒菜?」
「小二,快些前來!」未等楚天開口,高亢的叫喊聲便傳了過來。
「二位客官稍候,小的去去就來!」小二言語一聲,急忙跑到發聲之人桌前:「這位公子,還有何吩咐?」
楚天二人側目一看,不由一怔,你道何事,原來是那位在街道上與小販吵架的俊美公子。
此時便聽公子道:「沒有吩咐,你便不能來嗎?」
「這、這、這,公子,沒有吩咐,那喚小的來卻是為何?」小二疑惑地問道。
公子眼睛一瞪,道:「本公子喚你來便是『為何』,還問為何做甚?」
公子一指盤中飯菜,道:「這菜中為何放上蔥絲?」
小二苦笑:「公子,本酒樓做這『京醬肉絲』向來是放蔥絲的!」
公子道:「本公子言說讓你等放蔥絲否?」
小二一聽,不由怔住,吞吞吐吐地道:「這『京醬肉絲』做法向來都是放蔥絲的,從未改變過!」
「京醬肉絲,本公子要的只是肉絲,我何曾說過要蔥絲?」
楚天二人一聽,俱都感到這公子太過強詞奪理,不由苦笑,心中暗忖:誰家公子這般挑剔?
此際,小二道:「公子,小的也只是跑堂的,還請公子饒過小的!」
「本公子饒過了你,『煙雨樓』的秦素素能饒過公子嗎?」那公子一臉慍怒之色。
小二詫異道:「公子,你在本酒樓用飯,與那美絕人寰的秦素素又有何相干?」
那俊美公子更加惱怒,高聲喝道:「住口,本公子吃這『京醬肉絲』,滿口蔥蒜異味,又如何見得那美嬌娘?」
二樓食客亦被這公子言語弄得暗暗發笑,俱都心道:又是個色中打滾的人物,如此俊美公子,卻喜做那風流之事,唉,可惜!
小二也甚是機靈,忙道:「公子息怒,小的這便去拿壺好茶,公子可漱漱口,片刻便可消除異味,你看如何?」
公子面色稍緩,道:「那便快快沏上一壺上好茶水,本公子飲畢即行趕到『煙雨樓』!」
待小二拿來茶水,公子用過後,便大搖大擺地走出酒樓,面上甚是得意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