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鈞台周邊的院落靜悄悄的。
晚歸的乞丐靠在牆角,天當被地當床,已進入夢鄉。
門口的守衛依然趄歪著。
庭院最裡間的一處低矮房屋,房中點點灰暗的燈光,閃滅不定。偶爾傳出低低的聲音。
「師傅,我等做法能否妥當?」問話之人臉型瘦削,面色黝黑,八字濃眉下,一雙有些陰贄的眼睛,冷酷中略帶不安。
「樂天,此事已一年多,請過無數江湖郎中亦未看出癥結,應該不會有何差池,不過……」錢長老停下,沉思起來。
「師傅,不過什麼?」古樂天問道。
見徒弟相問,錢長老目中閃過一絲獰厲,道:「這丐幫幫主之位,早年老幫主本應傳於師傅,但卻被那洪驚天搶了去,論武功,機變等為師哪一點不比洪驚天為高,唉,為師因此愁悶幾十年,而今,為師年事已高,只有你來承繼這幫主大位,方才了卻為師幾十年的夙願,此次,這幫主大位萬不可再被他人奪去!」
古樂天神情黯然,陰沉沉地道:「師傅,北舵中人及我南舵中部分人至今擁戴陸無雙,如到傳位大會,我等如何才能左右形勢?」
「如按正常推舉傳位,卻是無甚希望,但洪驚天的遺囑,卻可作為幫中令諭,即使旁人不服,但木已成舟,任是誰也無法改變,現在唯一的期望便是如此!」
「師傅,那現今我等將如何做?」
「繼續按原定方法,對了,洪驚天的手跡摹擬得如何?」
「師傅,弟子廢寢忘食,反覆臨摹,現在已幾可亂真,任是誰也無法看出出自他人之手。」
「好,這便妥當,待洪驚天一命歸西,我等便可拿出幫主遺囑,公示天下,雖然本幫傳位除幫主提名,還需經長老大多數通過,不過,現在吳長老與柴長老病入膏肓,神志不清,萬難出來主持傳位,只有為師與那白長老共同主持,長老意見已名存實亡,便只能依照幫主遺囑定奪,嘿嘿,大事可成,大事可成啊!」
「還是師傅智機高深,弟子萬萬不及,如若弟子當上那幫主,弟子一定謹尊師傅旨意行事,好好孝敬師傅!」古樂天連捧並帶諂媚。
「呵呵,你毋須欺瞞師傅,為師如此做亦是了卻昔年夙願,至於孝敬與否,為師倒不怎麼掛在心上,只是有個安身之所,便足矣!」
「對了,樂天,今日所來的三人為師甚覺奇怪,與那洪驚天在房中呆了許久,不知二人談些什麼話語。此人非但功力不俗,更是深通機理,所言之處無不與藥性相符,而洪驚天卻說此人是江湖庸醫,莫非此人已看出什麼不成?」錢長老不由暗暗心驚。
「師傅,那三人不過是順路探望幫主,即使所開的方子也與現下所用藥物差之不多,並且此三人都已離去,弟子看那黃褐漢子,亦不過是偶然猜對而已,斷不會有何發現。」
聽古樂天說罷,錢長老雖放心不少,但仍覺得心中有種不安,說不上是何事,就覺得眼皮在跳。
「那三人往何處而去?」
「師傅,那三人走出後,弟子派人跟蹤了許久,一直出了禹州二十幾里,據報幾人是向西南而去。」
「哦,其他各處有何信息,可否發現三人蹤跡?」
「這……個弟子尚未接到回報!」
「要多加小心,繼續探查,確保無虞,另外,讓侯老七加些藥量,為師有種不詳之感,還應盡早下手,遲恐夜長夢多。」
古樂天躬身道:「弟子明白,弟子這便吩咐侯老七再去弄些藥來,一有訊息弟子馬上回稟師傅!」
「好吧,盡快去,為師有些疲累,該歇息了!」
翌日。
禹州城內,車水馬龍,商賈雲集。
大街上人聲嘈雜,做生意的小販臨街叫賣著。偶爾有武林人物穿過,俱是行色匆匆,不知發生何事。
侯老七諧音便是猴老七,真叫猴老七亦不冤枉,長相猴頭巴腦的,趿拉著前後露腳的鞋子,懶散地向街裡慢慢走去。
街邊角落三三兩兩的乞丐,見侯老七走過來,略微抬頭,碰一下要飯碗,算是對侯老七的問候,花子間問候的方式多種多樣,亦有著相當多的規矩。
待走到一處喚作「李記草堂」的藥鋪,侯老七迅速四顧,見四下無人,方慢騰騰地走入藥鋪。
「李掌櫃在不在?」侯老七向小二問道。
「呦,侯爺來了,李掌櫃在裡間,小的這便去通稟!」說罷,急忙跑進後堂。過了片刻,門簾掀起,便見一胖胖的、穿著灰白長衫的中年人走出,見到侯老七忙笑道:「七爺來了,不知又有何事需本掌櫃效勞?」
「李掌櫃何須客氣,有何效勞不效勞的,只是前兩日所用藥物不慎淋上污水,再不能用,花子今日來,便是再抓些!」
李掌櫃道:「七爺,不瞞你說,七爺所要的藥物,本店實在不多,且進貨很難,昨日,已有一位客人預約了藥物,明日便來取。實在對不起七爺了,不如到其他店舖試試,你看如何?」
侯老七的面容沉了下來,懶洋洋地往椅子上一靠,半睜著一雙滿帶眼屎的惺忪睡眼,摸著污穢的腳趾,慢慢道:「那李掌櫃便是要本幫撤去罩門,而讓街丐、釘頭丐來貴店強打秋風了?」
「不不不,七爺,萬萬不可,街丐、釘頭丐來此,我這小店還如何做得下生意,七爺,非是我不給藥物,實在是有苦難言啊!」李掌櫃一聽侯老七欲派武乞到店門前騷擾,嚇得趕忙賠禮。
「給是不給,花子亦好回稟錢長老!」侯老七已有些不耐。
「七爺,能不能寬限幾……」
未等李掌櫃說完,侯老七一起身就要走去。「七爺,留步,唉!」李掌櫃一臉愁苦:「本店剩餘的藥物已給州府訂去,如給七爺,我如何向禹州府衙交代?」
「給是不給?」侯老七一絲餘地也無。
李掌櫃滿臉愁容,一咬牙一跺腳:「得過一時是一時吧,七爺稍等,我去去就來。」
「就是,何苦如此這般磨到!」侯老七面上又有了笑意。
侯老七走了。李掌櫃唉聲歎氣,小二亦是替老闆發愁,做點生意真是不易,平時見掌櫃衣著光鮮,肥頭大耳,卻亦有不盡的難言之苦。
李掌櫃正在愁苦的當口,便見推門進來一高大修長、黃褐色臉膛的中年人。便見此人不看藥櫃,而是上下打量著店舖,口中自言自語地念叨:「這王掌櫃怎地言說李記草堂規模宏大,俱是經銷大宗貨物之所呢?」
李掌櫃看著此人奇怪,不由道:「這位大爺,不知到敝店有何需要本人效勞的?」
「呵呵。」來人笑笑,一挺身子,道:「本人有一樁生意要與掌櫃商談,不知此間掌櫃在否?」
「這位大爺,本人便是掌櫃,請問大爺有何生意相談?」李掌櫃一臉疑惑。
「在下要談的生意並非很大,只是十萬銀兩的生意而已,不知李掌櫃有無興趣商談?」
李掌櫃眼睛立時便睜得極大,心道:自有此店舖亦未有過十萬銀兩的生意,一時驚震當場,不知如何言語才好。
「李掌櫃便這般待客不成?」
李掌櫃倏然回過神來,忙道:「對不起,對不起,請到見裡間詳談,請!」
小二在外忙碌著,已然忘記掌櫃何時進去何時出來。
而當小二看到掌櫃依然驚魂未定及仍在顫抖不已的胖身子,卻已是一個時辰之後,那與掌櫃商談十萬銀兩的黃褐臉色之人不知何時走的。
十日後。
一個震動丐幫的驚人消息:老幫主洪驚天死了。
此消息一出,丐幫上下一派驚慌、混亂,南北兩舵舵主、各地香主等重要人物紛紛聚集在古鈞台,雙方暗中較勁,已成白熱化。
由七袋以上長老推薦,幫中暫由錢長老與白長老共同主持。幫中不能一日無主,確立新幫主,歷來是丐幫幾十年不遇的大事,由於另兩位九袋長老臥病在床,已不能參與大會,真正主持並左右形勢發展的便是錢長老與白長老。
按幫中規矩,老幫主駕鶴西歸,靈柩應停棺二十八日,取「四七」之數,蓋因乞丐一生身在窮家門,魂靈早過常人升天。二長老爭執的結果,決定於三日後舉行新幫主確立大會。
這幾日,整個禹州城內各地花子再也不是懶洋洋的樣子,俱都緊張萬分,往來穿梭於街市,傳訊的、採買的、均是行色匆匆。
三日後。
古鈞台長垂條條白帶,黑底白色的輓聯掛在殿堂正中,香火瀰漫,風吹過,香灰隨風飄灑,整個殿堂一派肅穆淒婉。
七袋以上弟子跪在洪幫主靈位前,默然哀悼,七袋以下弟子擠滿庭院,紛紛跪倒在殿堂前。
待錢長老宣佈起身時,滿庭院乞丐如垃圾堆裡的雜貨,惡臭熏天,但這些乞丐好似早已習慣,鼻子已失去了嗅覺,各個垂手而立。
此際,便聽錢長老高聲喊道:「各位丐幫弟兄,洪老幫主不幸仙逝,但幫中不可一日無主,今日召開推立新幫主大會,各位兄弟理應秉承公心,遴選出武功高強,機變多謀的新一代幫主,以光大我丐幫,眾位兄弟可否同意?」
「同意!」
「同意!」
不論南北舵的弟子,均是異口同聲狂喊出口。
錢長老又喊道:「符合幫主條件的人選,幾經考察,本長老推薦神行黑乞古樂天為下一代丐幫新的幫主!」
話音剛落,便聽白長老高聲道:「錢長老,洪幫主忽然仙逝,極是突然,確立新幫主按我幫規矩,先由上一代幫主提名,並經各九袋長老表決後方能確立,如今洪幫主撒手西歸,本長老建議由幫中所有七袋以上弟子表決確立新任幫主,兄弟們,你們是否同意本長老的建議?」
「同意!」
「同意!」
又是一陣更加激烈的喊叫。
錢長老面目陰笑,不由大聲道:「眾位兄弟,丐幫幫主傳位確是先由上一代幫主提名,再由長老議定,而如今老幫主忽然西歸,雖是老幫主沒有親口提名,但老幫主生前卻已親定人選,那便是神行黑乞古樂天!」
「啊!」
「怎麼會是他!」
滿庭院乞丐不由嘈雜起來,有的同意有的不同意,爭執聲漸大,甚至已怒目相向。
「眾位兄弟,老幫主生前並未親定下一代幫主人選,只是確定神行黑乞古樂天與北方神乞陸無雙兩名待定人選!」白長老道。
錢長老又道:「眾位兄弟,老幫主雖未親口指定下一代幫主,但老幫主卻留有遺囑,已確定了下一代幫主。」
錢長老說罷,事出突兀,底下一派嘩然。
此際,便見神行黑乞古樂天、南舵李舵主等神情輕鬆,面上得意洋洋,而北方神乞陸無雙等北舵眾乞丐各個神情緊張,驚愕怔住。
白長老不由面紅耳赤,大聲道:「錢長老,不要信口雌黃,可有何證據?」
「眾人請看!」錢長老一聲大喝,將眾人目光吸引過來,見眾乞丐齊齊望著自己,不慌不忙地從懷中拿出一方紫檀木盒,打開盒子後,抖落出一片黃色綢緞。隨即,高聲道:「眾位請看,這便是老幫主留下的遺囑,如不相信,可到近前細細觀瞧!」
白長老上前一看,不由頓時呆住,綢緞上赫然書有老幫主的字跡,分毫不差,心中這份頹然,已是口不能言,北舵的乞丐,乍見綢緞,又看到白長老神情,俱都黯然無語。
「哈哈哈。」錢長老高聲大笑:「眾位兄弟,老幫主慧眼識才,選定神行黑乞古樂天為本幫下一代幫主,當是本幫的幸事,本長老宣佈,丐幫第二十六代幫主是神行黑乞古樂……」
「且慢!」隨著一聲斷喝,自庭院門飄然走進黃褐面色的中年漢子。未等眾人反映過來,便已來到殿前。
「你是何人,竟敢擅闖本幫重地,來人!」
「是!」錢長老話音剛落,便有十數人一齊上前。
只見來人神威凜凜,看一眼正待上前的十數人,朗聲道:「眾位丐幫兄弟,在下在不經意間,亦得到了洪老幫主的一份遺囑!」
「啊!」
……
此次驚訝的不僅僅是北舵眾乞丐,連南舵的乞丐亦是驚呼出口。只見來人緩緩地自懷中拿出與前一個遺囑一模一樣的紫檀木盒,
「胡說,老幫主怎會寫兩份遺囑!」錢長老聲嘶力竭地吼叫。
「你等如若不信,兩位長老,請你二人仔細看看,這份遺囑是不是洪老幫主所寫!」來人高聲叫道,話落,滿場鴉雀無聲,就等著白長老與錢長老看過後有何結果。
眾人看著兩位長老愣愣的神情,心中慢慢明瞭一個事實,那便是第二份遺囑亦是真的。
「白長老,請你告訴眾位兄弟,此份遺囑是否真是洪老幫主的手跡?」
白長老略一猶豫,大聲道:「這份遺囑確是老幫主的手跡,千真萬確,上書下一代幫主乃是北方神乞陸無雙。」
眾人又是驚震不已,大惑不解,頗感蹊蹺。
錢長老那張鷲面老臉氣得漲成紫色,而「神行黑乞」古樂天更是愁雲黯淡,內心惶恐不已。
「眾位兄弟,這必是有奸人從中作梗,老幫主怎會寫出兩分遺囑,顯然是暗中有人搗亂,眾位兄弟,如今老幫主寫了兩份遺囑,許是對兩位幫主繼承人一時難以抉擇,本長老有個建議,不如二人以武功高下決定幫主位置,眾位兄弟覺得如何?」
「同意!」一部分人馬上高聲附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