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鐘幽幽,山林中的輕霧漸漸散去。在都市裡轉悠了一夜的女鬼們此時又垂頭喪氣地回到了狹小的孤魂廟裡。巴掌大的地方顯得越來越擁擠,大家都疲憊而懶散地依偎在昏暗的角落裡。
「般若,別站在靠門的地方,當心陽光照到你!」「破衣爛衫」十分擔心地關照了一句。
猛一回頭,滿眼疑惑不解:「陽光照到怎麼了?你們都怕被太陽照到嗎?」
眾鬼唏噓一片,驚訝地望著她七嘴八舌地嚷嚷起來。「你不怕太陽?」「花旗袍」忽然扯開破鑼嗓子,聲音猛然竄出了眾鬼一大節。
般若攏了攏頸側的頭髮,抿起明艷的紅唇搖了搖頭。
「怪事!怎麼會這樣?是鬼就一定會畏懼陽光?」群鬼一片亂糟糟,你一言我一語的私下嘀咕到。
角落裡忽然傳出一個略顯蒼老的聲音,「這樣的情況,我待在這孤魂廟的八百年裡只見過一個。不過那傢伙順治年的時候就借屍離開了這裡。那女鬼臨死之前有存世佛寶隨身,正正抵消了她身上至陰的厲氣。」
佛寶?彷彿沒有。她怎麼會有什麼佛寶呢?
般若正在疑惑之時,忽然聽到院落裡傳來一陣盲杖觸地的噠噠聲。一貫冷漠的精緻容顏忍不住露出喜色:是寶賢來了?
扒在門旁眼看著黑衣男子的身影進了正殿,過了不久便在孤魂廟外蹲了下來。在小小的泥塑藍身鬼像面前放下諸多供果,燃著了一柱香輕輕喚了一聲,「般若,在嗎?」
艷紅的魅影一閃,女人熟悉的聲音浮動在身後:「好感動,想不到你真的會來看我。」
「呵呵,我不會食言的。」寶賢提著盲杖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緩緩轉回身,撐開一抹招牌似的難看笑容,「最近還好嗎?」分明感覺到身後孤魂廟裡好奇的眼光,猶豫了片刻輕聲道,「走吧,咱們出去說。」
山門前放生池裡的蓮花早已凋謝,結出了青綠而飽滿的蓮蓬。般若下意識地伸手撥弄,玉指凌空劃過,結果什麼都沒碰到。滿心失落地輕歎一聲,走近正在池邊發愣的男人輕問:「想什麼呢?能不能跟我說說?我自從住進這個鬼地方眼看就要悶死了!」
「荷葉生時春恨生,荷葉枯時秋恨成。深知身在情長在,悵望江頭江水聲。」寶賢呵呵一笑,「我剛剛聽到池中的鯉魚在取笑我。」
「哎呀,看不出你的本事還真大!不但能跟鬼說話,還能跟魚說話。」般若將信將疑,語調半真半假。
「六道輪迴,其實彼此都是同類。」他試著將攤開的手掌沒入池水,大群的魚兒爭先恐後地游進他潔淨的掌心,「生者善者,生為刀俎下的生靈,能僥倖被善男信女來此放生,亦是作為一條魚積善的福報。」
「呵,我就想知道你是什麼變的?不像人!羅漢轉世?」她喜歡聽他講話,更喜歡他臉上寧靜祥和的神情,除了笑起來的時候讓人覺得有點「恐怖」——比哭還難看呢!
「羅漢?真抬舉我,我求之不得。真成了羅漢就跳出三界外,不必轉世了。」他抬起手悠然甩去沾在上面的水。菩提難求,情關難過。一個「情」字就把他阻隔在紅塵方內了。佛曰:藏欲最堅。當視色為空,為膿血糞水。可惜他六根不淨沒那個定性,一想起她,心就變成一團亂麻了……
任憑他如何壓抑,橋下那夜已深深刻進了他的記憶裡。那夜之前他只知菩提,不知何為情慾?誰料偏偏遇到個「摩登伽」把他心裡的一汪止水徹底攪亂了……
當初為了活命他弄瞎了自己的眼睛。可怎麼會那麼巧啊?咬哪兒不好,怎麼偏偏咬到了嘴唇?想起那一幕身上又是一陣燥熱——臉,脖子一直紅到耳朵。
「寶賢,你又怎麼了?怎麼總是莫名其妙地臉紅?」她早就看穿了他的心思,故意這樣問。這年頭看見女人會臉紅的男人很少見,像他這樣看不見女人都會臉紅的就更少見!他是喜歡她嗎?至少對她很有好感。可她說到底是個鬼啊,他真的不介意嗎?
「我……沒什麼……有點……有點發熱。」他舌頭打綹講話開始結巴。
「你除了講經的時候不結巴,平時就是這樣說話的嗎?」一臉壞笑,成心糗他。
「般若,你就別再取笑我了。」他魂不守舍,無可奈何地苦笑著。
「好了好了,開開玩笑而已。這山上你熟嗎?如果眼睛不礙事就帶我四處轉轉。南山上風景不錯,可惜我每次都是自己上來,家裡那個『活鬼』從來就不肯陪我!」她滿心鬱悶,忿忿地抱怨著。人有時還是需要被信仰約束的,一種信仰便是一種做人的原則。沒有原則的人是可怕的,心裡填滿了利益和貪慾,一旦埋沒了良知什麼禽獸不如的事都做得出來!
對方忽然換了話題,終於讓神經嚴重過敏的寶賢得以喘口氣,摸索著拿起盲杖開心地說到:「絕對沒問題!這座山上哪兒長著棵草,哪兒躺著塊石頭我都知道得清清楚楚,走吧,我這就帶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