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飽喝足,我叫宮人抬了瀟真前幾日為我做的懶人椅放在光禿禿的廣場上。
顯然已是大熱的天了,可我還是喜歡每日都在這太陽下來曬一曬。這個太陽與我認識的那個太陽是一樣的,在它面前,幾千幾萬年也不過是馬駨過隙,就一眨眼的事情。
我曬著它,忘記了身邊的宮牆,像是一隻毛毛蟲懶懶地躺在普羅旺斯的陽光下。在那片白茫茫的陽光下,我看不到佳麗如雲的後宮,看不到富貴雍容表象下的你爭我奪,也看不到每一張美麗面孔後的那顆凶狠機變的心。
每每此刻,我只想面朝大海,春暖花開。只想尋求生活中最難得的那份淡泊和曠達。閒適也好,緊張也罷,富足也好,窘迫也罷,生活中的陽光並不因此而增減。在太陽下生活,詩意的棲居,神一樣的自由。
可惜,這只是一個夢境,是夢就會有醒來的時候,而且不會管你願意還是不願意!
我張開了眼,側過頭看了看在葡萄架也寫寫畫畫的瀟真。
「你剛才幹嘛不隨弘光一同回了江南道,我瞅著你在我這裡過得挺委屈的。」伸了個懶腰,起來踱到瀟真跟前。
圓桌上,一張宣紙,黃銅的鎮尺光亮得能映出架子上的葡萄。我眨了眨眼,有些心慟地看著瀟真筆下的作品。那不是一副水利圖,而是一張肖像畫。畫上的人栩栩如生,那是一個女孩子。那女孩有一雙晶亮的眸子,明淨清澈,燦若繁星,不知她想到了什麼,對著我興奮的一笑,眼睛彎的像月牙兒一樣,彷彿那靈韻也溢了出來。一顰一笑之間,高貴的神色自然流露,讓人不得不驚歎於她清雅靈秀的光芒。
我沉了沉胸,把住一口氣沒有暈過去。轉而按下瀟真的手,有些失控地問道:「你為什麼要畫她?」
「我畫她畫了十三年了,從她五歲那年起。」瀟真平淡地挪開我的手,為畫上的人物添上了最後一筆。
我理了理快崩潰出來的情緒,回眸看著紙上的人兒,她眼裡靈氣的笑意彷彿一柄利劍刺痛了我的眼。
容琳?容琳!
我暈暈乎乎地跟上了瀟真,努力勸說自己不要生氣,不要生氣。可是當嘴裡那句話脫口而出的時候,我才發現,我沒有能力控制好自己。
「瀟真,你她媽的還有多少事在瞞著我啊?」
他愣了愣,放下擦手的帕子,衝我微微地笑了笑:「沒有,一件也沒有。」
說完他走回桌旁,仔仔細細地看著這副丹青。似有似無地對我說著:「娘娘,上次你在病床前對我行刺你的動機猜測得一點不錯。我中了蠱毒,而且我想刺殺的也是皇上,不過,不是因為死去的雲兒,而是因為她,這個五歲時就跟我私定了終生的傻丫頭。」
他說完,抬起頭向我笑,眼裡滿滿的全是對往事的回憶與幸福。
我有些傻了,站在不遠處,像從末認識過他一樣,就這樣呆呆地看著。努力了,卻無論如何也給不了自己一個清醒的頭腦。
「靈兒,我知道她昨晚來找你了。」瀟真收起笑容認真地跟我說道:「不管你信與不信,容琳是個單純而且善良的女孩子。她主動來找你,一定是有特別重要的話與你說。不過,我想你應該不會給她什麼好臉色看的吧。」
說完他還是忍不住朝我笑開。「對於她和皇上的關係,你比我還要醋味得厲害,對吧?」
「我?哪有……」我聲如蚊蚋,好像還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
這時,陽光已經開始狠毒起來,就算在葡萄架下,人也會覺得燥熱得慌。
瀟真看了看我,便示意著坐下,然後打開了塵封在他心裡的回憶,慢慢地向我道了出來。
於是我便知道了這些發生在他與他們之間的故事。
多年以前,東華京城候爵爺家收留了兩個快被餓死的小孩子,一個是瀟真,另一個則是沈三珠。候家老太不知為何,從見到這兩個孩子那時起就特別的鍾愛他們,而且還將自己出嫁時陪嫁的玉戒分贈給了這兩個孩子。此後這二人便在候府住下,與候家大公子一同起居學習。而那時還是小南王的祁昊也特別的愛到候府玩樂,於是乎這幾個公子少爺就日漸的熟絡起來。
男孩子都是這樣打打玩玩長起大的,哪裡還曉得這個世上有一種比兄弟情誼更深刻的感情存在啊。一日,候府二小姐牽了個與自己差不多大小的女孩子來私塾找哥哥們,誰知道祁昊那傢伙玩心特大。用彈工打鳥沒打著,反而將候小姐帶來的女孩子打到了荷花池裡。當時幾個孩子都嚇壞了,候家少爺和沈三珠拉了祁昊就跑,只有瀟真二話不說跳進了水裡拼了命地把女孩子救了出來。
此事之後,瀟真患了一場大病。本來一直想讓瀟真做關門弟子的白漠大師,來探過他之後也是一個勁的搖頭惋惜,心痛不已。當然,餘下的幾個猴崽子也被候爵爺好好地訓了一頓。而那始作甬者的祁昊更是被他爹鎖在了南王府裡半年沒讓他出過門。
瀟真病好後,那個被他救上來的女孩來看了他,她趾高氣揚地對他說:「我叫容琳,是內閣大臣容望海的獨生女。我爹說過,這世上沒有什麼東西有我珍貴,所以我找不到什麼來答謝你的救命之恩。我想只有把我自己送給你,這樣才對得起我爹說的這句話吧。」
瀟真躺在病床上看這著這個可愛又迷糊的女孩子開心地笑著回答:「好,我接受了。」
那時候瀟真七歲,容琳五歲。而他說的候公子便是那個滅了全家的候敬亭,候家小姐也就是敬亭的妹妹候湘雲。
我認真地聽著瀟真講的過去,時而發笑,時而傷悲。
他們多好,一家人,一群朋友能相依相伴,能一直在一起,不像我無根無底地到處漂泊,卻始終找不到一個可以安定下來的家。想到這些,我也潸潸地滴下幾顆淚。不過,我早就習慣了這樣的生活,於是在抬起頭來的時候也就會不讓人發現曾經有失落從我眼裡掉下來過了。
瀟真感慨完了之後,收回眺望於遠方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其實我早就覺得你和容琳那丫頭挺像的。只是之前那些時候不便與你談論此事,所以你才會覺得我對你有所隱瞞。」
「呵呵,之前不便談,現在怎麼就可以談了。我看你是這些人裡面最精的一個,發現本宮真的大勢已去,所以就在本宮面前是無忌憚了吧!」我怪怪地哼了一句,又低咕道:「明知道我最不待見這女人,這麼重要的事還瞞我瞞得挺開心的,混賬東西!」
瀟真像是聽到了,又像是沒聽到,只是衝著我笑,就沒有更多的話了。
「本宮突然有個感覺。」我唰地抬起頭,瞇縫著眼睛看他:「我咋覺得我像被人耍了好久呢?」
說完,我便張牙舞爪地向瀟真撲了過去。他先是一驚,然後反應過來就一面逃一面呼叫著:「不關我事啊,是你從來就很自以為是,也根本沒有問過我們這些事情的。」
「好啊,我就自以為是,現在我判定你不是個好人,本宮要替天行道,做一次大善事了。」我叫嘯著追了過去:「你這傢伙不但騙了我,還騙了我家脂雲。看不出來,你這張皮囊裡埋的還是顆桃花心呢。瀟真,我要代表人民,代表朝庭,代表脂雲,代表我自己就地正法了你!」
我樂呵呵地在庭院裡追趕著他,說實話他把這件事情抖出來應該是在給我指明方向,下定決心。因為我從昨晚起就在懷疑自己的判斷能力,就一直覺得是不是該去好好跟容琳談一談。這下子好了,瀟真給我掃清了障礙,我的心裡也一遍喜歡。
我正樂著,「咚」地一聲撞上了一堵人牆。雙眼金星直冒,暈暈乎乎地就倒在了一個人的懷裡。
待我清醒過來,正好看到抱著我這人眼睛迸著火似的瞪著瀟真,而那廂裡跑得像條傻狗一樣的瀟真倒還真怕了這人,灰溜溜地遞了個恭敬的眼神便閃到了一邊。
我轉了轉眼珠子,發現自己不是那麼暈了,立馬從這人懷裡蹦了出來。指著鼻尖就開罵:「大膽奴才,竟敢衝撞本宮,來人啊,拉下去剁了餵豬!」
我知道我的嚷嚷是沒有多大作用的。除了讓自己舒舒心以外也就是讓別的人開開心罷了。
果然,一個領事的沒上來。而我面前的男人早就樂得笑開了花。
「微臣不知這錦華宮裡還兼養著牲畜啊。」他甩開一把折扇,笑一笑,踱步進了宮。
「我說,服部幽藏,你別以為我怕你喲。」我跟前幾步攆上他:「一來我們不熟,二來你一個外使官員也沒有這個權利可以自由進出後宮的。說說,你有幾個腦袋可以剁下來餵狗的?」
「嗯,現在又是餵狗了?」他停下腳,轉身一臉疑惑地看著我:「娘娘這兒倒是比別的宮裡熱鬧多了,我喜歡。」
說完,他一笑,搖著折扇就進了內殿。
媽的,什麼玩意兒,你喜歡,你喜歡不曉得自己回碧落去建幾個啊。吃人家的,用人家的,拿人家的,還裝得挺牛B?
我在他身後做了個鬼臉也跟著蹦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