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靈,你知道我是誰嗎?」
空氣裡有除了龍誔香味以外,還流動著與這個時節不一致的冰冷。
「你……是誰?」我低聲的問。
倉皇之間,我再也沒有了力量來阻擋任何的一次重擊。
「我,就是碧落聖女!」
「什麼?」
我幾乎是拍案而起,然而在那一股騰空的力量過後又像被人放了氣的氣球一般,偃坐在椅子裡。荒謬,太荒謬了,她跟我開玩笑的吧。她怎麼可能是碧落聖女?
「碧落聖女不是該在碧落國嗎?」我傻傻地問。
「誰告訴你我就應該在碧落國的。三年前我就來了東華。」她說著轉過身來,靜靜地看著我:「那個時候我已經到了出嫁的年齡,而當時東華在位的還是真宗皇帝。擺在我面前的只有兩條路,要麼嫁給這個皇帝;要麼做一輩子的聖女,不婚不嫁,老死在神社中!」
我愣愣地看著她,想說什麼,卻又找不到合適的語言。
「我跟祁家的淵源太深了。」她像在回憶著一些往事,低垂著睫沒有看我,「你知道這三年我過得有多辛苦嗎?然而,多苦多累,我全忍受著,那都是因為我能看到我與祁昊將來的幸福!我知道他能成為皇帝,所以不遺餘力地支持著他,因為我愛他,想要嫁給他,這樣的慾望比什麼都來得強烈!」
說著,她發狂似的扯開她的衣襟。我看到一條粉紅的傷痕在她雪似的肩頭顯得過分的突兀。我的眼睛有點潮潮的感覺。
「這是我為了救祁昊而留下的傷痕,那是二年前攻打安京的事情。呵呵,這些事好像與皇后娘娘你似乎沒有一點關係,對吧?」
「歸好……」
是的,我沒有她與祁昊的這種生死過往,沒有像她那樣跟祁昊一起快意江湖,爭戰沙場。不過這樣就說明我沒有資格愛祁昊,沒有資格做這個皇后嗎?
我蹙了蹙眉:「將軍驍勇,對皇帝陛下也忠心不二,這是東華上下人盡皆知的事情。等皇上得勝回朝之後,本宮定會在陛下面前為將軍美言,怎麼著也得為將軍討個一等二等的爵位回來啊。」
既然這步棋已經走到了死局上,我又何必屈尊以求人放過自己一馬呢,我低頭笑了笑:我不會讓任何人有侮辱到我這身朝服的機會,歸好,就算是你也不行!
見她半晌沒有回我的話,我以為她是不屑一顧,事實上她也確實有不屑一顧的表情。在我正要跨出歸好寢殿的時候,她叫住了我。
「風靈,想救祁昊,你還得來求我,如果你給不了我想要的東西,我也敢保證你這輩子都不會再見到祁昊!」
陽光透過精雕細琢的窗欞,投射著我的孤單。
我向著半空中浮動的塵挨,歎了口氣:「歸好……」
逆著光,她應該看不清我的模樣與表情,可我卻能清清楚楚地看到她的臉——蒼白,連那些她自以為是的驕傲在她臉上顯現出來的時候,都是一種無助的蒼白。
「歸好,好好照顧你肚子裡的孩子……」
我本來還想再說一些什麼的,話到了嘴邊突然覺得說與不說都沒有多大的意義。沒有再看她,我邁開步子朝回宮的路上走去。
祁昊啊祁昊,你到底給我留下了一個多大的難題?你該真的不會覺得,我偉大到只憑借個人魅力,就能拿下一個國家前途命運這樣的大事吧?
「娘娘,你沒事吧?」
身後傳來脂雲的關心聲。
「我沒事,就是在想你家皇上。不知道那小子現在怎麼樣了,要什麼時候才能回得來。」我說著轉過身,朝脂雲丫頭做了個鬼臉,打趣道:「丫頭,要是祁昊不回來了,你說我來做這個皇帝成不?」
本來我以為她會被我這句大逆不到的話所嚇到,至少她應該表現出一種畏懼與擔心吧。可是沒想到,這小丫頭竟然想都沒想就回了我一句「好!」
這一句話反倒把我震住,將後面要說的所有玩笑話通通都哽在了喉嚨口,吐不出來,也吞不下去。
我想這丫頭是跟我呆得太久,神經也慢慢在出現跳閘的情況了。為了保住她的小命,也為了保住自己的小命,我決定以後不宜再談論這個話題。
有氣沒力地走回錦華宮,遠遠地就看到有個人影飄在我的大殿裡。素白的長衫,青絲垂肩,眉目低轉,手臂微懸,他好像在寫畫著什麼,神情專注,心無旁騖。
我揉了揉眼,覺得自己好像在哪裡見過這個畫面。一個高貴的男人,負氣般地在我面前畫下他的畫像,那日的櫻花正艷,他對我說他害怕我會將他忘記……
淡淡地,心裡浮上一層憂鬱,眼睛也跟著紅了一圈。我甩了甩頭,走上前,他正好書完一副字,擱下筆緩緩地抬起了頭。
「臣,參見皇后娘娘!」
「幽藏先生不必多禮。」我繞到書案前,端視著那副行書。
「善為士者不武;善戰者不怒;善勝敵者不與;善用人者為天下。是謂不爭之德,是謂用人之力,是謂配天,古之極也。」我一邊識讀著,一邊點著頭:「先生的行書,筆力遒勁、姿態優美、理法通達,能見到這樣一副好字實為本宮之幸。只是不知先生緣何要來我錦華宮寫上這樣一副字呢?」
我在他的面前裝不出半點輕鬆,是的,我怕這個人,他總給我一種莫名的壓力,讓我覺得我在他眼前做任何事都會被他事先看穿一樣。這種感覺我只對極少數的人產生過,以前在孤兒院的老院長身上有過,以後在祁昊的身上有過,現在的這個服部幽藏又在給我這樣的壓力。我發現,我似乎真的還沒有長大。
「娘娘請恕微臣冒犯了。臣只是擔心娘娘的身體,來錦華宮中一探,臣並沒有其他的意思,娘娘不必緊張!」他微微一笑,退後半步,與我保持著一種禮貌的距離。
「本宮身體無礙,沒想到先生還放在心上,多謝了。」
「娘娘言重。」
我與他說笑著坐到座位上,這時脂雲也俸上了剛沏好的香茗。
我們相對而坐,各自品著手中的茶。
「先生剛剛那副字應該不是隨便寫寫這麼簡單吧。幽藏先生若有話可以直接與本宮說,本宮定當洗耳恭聽。」
服部幽藏那雙黑亮的眼睛透過杯沿默默地看著我,少許片刻之後,他輕笑道:「臣並無他意,只是在佩服東華先人的這種境界與智慧。娘娘想多了。」
「哦。」我淡然回了一句。
不知怎麼回事,現在我很想找個人談談心,想過瀟真,想過薩木昆也想過祁月天,可是想來想去都覺得不太合適。當我第一眼看到服部幽藏出現在我面前的時候,便覺得這是老天為我安排的一個人選。我曾有過一絲的激動,所以沒有對他下逐客令,但現在看來人家未必有興趣瞭解我的喜怒哀樂。
「娘娘有心事?」
不料他又開口問了一句。
雖然我有些把握不住這個人忽冷忽熱的態度,可想了想還是開口跟他說:「我有心事,還是很大很大的心事。」
「哦?」他挑了挑眉,樣子好像有些興奮。
「嗯,我在想我該不該做這個皇后!」
「你,怎麼會有這樣的相法。」他啖了一口茶,臉上興奮的表情比剛才更加明顯了些。
「其實這個想法從我當上皇后那一刻起就一直存在於我腦子裡了。只是今天有人更明瞭地向我提示,我從各方面來講都沒有當這個皇后的資本。」我看他認真聽著,於是接著說:「我沒背景,做皇后以前就是個小小的筆貼仕。我也沒有上進心,本來就打算好得過且過地混完後半輩子。誰知道有一天,一個男人牽起了我的手,對我說我就是東華的皇后了。那一秒,我差點暈死過去。先生,不怕你笑話,我是真的從來沒有想過要做皇后的。」
他點了點頭,興奮過後的臉有點微紅。「娘娘是想放棄這個後位了?我能這樣想嗎?」
「嗯,當然可以這樣想,這是你的自由。並且我也不是一次兩次動過這個想法了。」
「你……」聽我說完這一句,他似乎有些把握不住的衝動。「你知道這個地方有多少女人在覬覦著這個位置?」他的聲音不自覺地提高了半度。
「知道。為了不讓她們爭得頭破血流,所以我決定仍然做這個皇后。」我衝他笑了笑。
「原來你是以救死扶傷的神精在做著這個皇后啊?挺難為你了。」他也衝我笑了笑。
「哎,先生要這麼說也未嘗不可。」
「聽娘娘的口氣好像很無奈啊,那麼,再以皇后的身份做下去,你還支持得住嗎?」
「支持不住也得支持啊。反正我是沒有什麼信心的。」我對著他聳了聳肩。
服部剛想再說什麼的時候,我接著又自言自語道:「我是沒有信心,但是那個男人選擇了我,我就應該相信他!」
說完,我微微偏著頭看向這個還不太熟悉的男人,那些忍耐了許久的淚水卻輕易地溢出了眼眶。
我哭了,在服部幽藏的面前,很放鬆,很自在地哭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