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子時時,天終於再也忍不住,雷電交加,下起了傾盆大雨。
柳如蘭本就睡得極不安穩,雷聲一響,更是徹底醒了過來,狂風刮著窗戶直響,柳如蘭的心,忽然劇烈的痛起來,痛得柳如蘭幾乎想立刻死去,不僅如此,身體彷彿被雨打風吹般寒冷。
皺了皺眉,起身想關緊窗戶,無奈風太大,關了幾次都沒關緊,卻聽到有聲音在風雨裡由遠及近的傳來。
「那到底是怎樣的狐狸精?害得我的徒兒被掛在城樓上日曬雨淋!」一個沙啞暴怒的聲音,很陌生,柳如蘭沒有聽過。
「藥王叔,請息怒!如今蘭兒身子虛弱,此事還是不要被她得知的好……」刻意壓低的聲音,是陸子游。
「息怒?叫我怎麼息怒?我最心愛的徒兒,唯一的徒兒因為那個狐狸精,弄得一身是傷,還被那狗皇帝掛在城樓上,這麼大的雨,你叫他怎麼熬得住?你別攔著我,我要去教訓那隻狐狸精……」
「藥王叔,別……玉臨走前將蘭兒交託給我,你這樣做,不是讓他難過擔心嗎?況且,此事也不是蘭兒造成的,如果她知道玉的情況,一定會拚命去找狗皇帝算賬的,到時候,我們不是辜負了玉的重托了嗎……」
是南宮劍悲愴的聲音!之後他們再說什麼,柳如蘭全沒有聽見,或許,是根本沒有心思再聽。
玉,被掛在城樓上……
風聲雨聲一點點傳入柳如蘭的耳中,心,一下子抽緊,好痛,痛得她想立刻死去,眼前一片黑暗……
不行!我不能暈!他是藥王!那麼他的徒兒便是……玉……
是玉!他說什麼了?
他說玉一身是傷,被皇帝掛在城樓上日曬雨淋!
柳如蘭努力讓自己的思緒清晰,終於將一切理清,子游怕自己不顧一切去救玉,所以隱瞞了下來,故意騙她說玉在另一處療傷。
窗外電閃雷鳴,狂風大作,暴雨越下越大,柳如蘭的心驟然揪緊,好痛……
玉被掛在城樓上,玉被掛在城樓上……柳如蘭的心裡腦子裡此刻全被這一個念頭佔滿……玉被掛在城樓上……風很狂,雨很急,還有淒厲的雷鳴和刺目的閃電……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腦子就像被打開鎖的房子,記憶全湧了出來,她想起來了,全都想起來了……
那一日的生離死別猶在眼前,那最後一眼的癡纏仍深刻在她雙眸裡,那最後的一抹溫柔笑容猶在眼前綻放,似永不會開敗的花朵,憂傷,眷戀,深情,溫柔,不捨,諸多情緒交雜在一起的最後一眼,最後一笑,一遍遍割著柳如蘭早已被鮮血浸透的心。
自始至終,他沒有說一句話,她卻知道他所有的情意和期盼,他想用他的生命為她打開通往自由的道路,卻不知道,若失去了他,再自由的心,也會被上了鎖。
而陽光,也會被染上冰霜般寒冷,春風,也將如嚴冬寒風般冷冽刺骨。
她的世界,將陷入一片絕望的冰天雪地。
風,越來越急,雨,越下越大。
看著窗外的電閃雷鳴,狂風暴雨,蒼白的唇角微微上揚,清亮的眸中閃過一絲決絕。
玉,若自由以你的生命為代價,那,不要也罷!
拉開門,纖秀的身影迅速消失在雨幕裡。
皇城有四個城樓,東南西北,她不知道玉被掛在哪個城樓,她只是跟著心中的感覺走,心越痛,就代表她離玉最近。
此時已過子時,又加上狂風暴雨,天氣惡劣,街上一個行人也沒有,孤寂冷清,夜幕沉沉。
雨珠如堅硬尖利的石子般打在柳如蘭嬌嫩的肌膚上,雨水順著髮絲淌下,衣服早已濕透。
一步一個腳印,踏起水花無數,她知道自己再往前一點點,再一點點,就可以離玉更近。
不知走了多久,才走到城門邊。
不遠處,更夫用他那沙啞的聲音喊著,「三更天!雨大風大,關好門窗……」
三更了!
柳如蘭抬起頭,撥開濕漉漉的長髮,看著城樓上被高高掛起的人影,衣衫早已凌亂,長髮披散,面無血色,雙目緊閉,昔日溫潤如玉的臉此刻蒼白如紙。
就在他被懸掛的正下方,聚集了一大淌血水,那是他身上流出的鮮血,將雨水都染紅了,柳如蘭的心,痛得幾乎窒息,仰起臉一眼不眨的看著城樓上早已暈厥的他。
即使經過千年萬年,即使他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失去原本的溫潤俊美,她也能一眼就認出他來,因為他已在她心裡深深駐紮,刻進了她的血肉裡,與她融為一體,他生,她便生,他死,她亦不獨活。
玉……
張了張唇,卻發現喉嚨一片乾涸,怎麼也喚不出他的名字,可是,他能聽到她心裡的呼喚的,不是嗎?
風,很狂,雨,很急,而電閃雷鳴,都那麼淒厲和放肆。
「什麼人?」
隨著一聲厲喝,一個高大的人影奔了過來,看到柳如蘭,愣了愣,『撲通』一聲跪下,「參見蘭妃娘娘!」
「蘭妃?怎麼?你們都認為我是你們的蘭妃娘娘嗎?」柳如蘭忽然放肆的大笑起來,淒厲的笑聲在風雨交加的夜裡分外傷感,聞著傷心,就連張虎也微微動容,卻因皇命在身,不得不說道,「請蘭妃娘娘隨屬下回宮!皇上已等了娘娘數日了,今日見娘娘歸來,一定龍心大悅!」
「回去?好!你叫他來!我要見他!我要他答應我的條件,不然,我絕不回去!」
「娘娘莫為難屬下……」
「為難你?是你們為難我吧?馬上叫他來見我!不然,我死也不會回宮!」
「既然娘娘執意如此,那屬下只好……」張虎眼裡寒光一閃,一咬牙,如獵豹般撲向柳如蘭。
柳如蘭冷笑一聲,不知何時,手中已多了一把鋒利無比的匕首,抵住自己的脖子,「怎麼?想來硬的嗎?我說過,除非他答應我的條件,不然,我死也不會回宮!你如果不想落得個逼死皇妃,被誅九族的下場,就給我乖乖入宮稟報,我要見他!叫他來見我!」
張虎愣住了,剎住身形,看著柳如蘭手上閃著寒光的匕首,急道:「娘娘,不要衝動!屬下……屬下馬上派人入宮……請娘娘冷靜一點……」
如果蘭妃在他面前自盡,估計他有九顆腦袋都不夠砍,所以,無論如何,他都得穩住蘭妃,一切等到皇上的旨意下來再行事。
「馬上去!快點!」柳如蘭將匕首往脖子上一鬆,頓時一道刺眼的血痕出現,張虎急了,忙道,「娘娘冷靜點,屬下馬上去,馬上就去!」
說完,急急忙忙從地上爬起來,叫來一個伶俐的手下,「聽到娘娘的吩咐沒有?馬上入宮請皇上旨意!」
「是,將軍!」手下詫異的看了眼前這個臉色蒼白渾身濕透,卻透著堅毅和果敢的女子,飛快的上馬離去。
「娘娘,屬下已經派人入宮了,您看……」
「退下!」
「啊?」張虎明顯沒反應過來,柳如蘭凌厲冰寒的眼神掃過他,「退下!全部退下!」
「娘娘,這……屬下要保護娘娘的安危……」張虎可不想離開柳如蘭,好不容易等到娘娘出現,萬一又讓娘娘逃脫,那他的小命估計也玩完了。
「我知道你擔心我跑掉,你不好交差,我如果要跑,還來做什麼?你們全部退下,我要一個人呆一會……和玉呆一會,我們的時間就剩這麼多了……」話到最後,柳如蘭的聲音低了下去。
張虎愣住了,看著柳如蘭深情凝望著蕭玉的眼神,和悲慼決絕的神情,即使他是鐵血男兒,此刻也不由得對這悲慼又堅強的女子有了一絲憐憫,朝身後的手下揮了揮手,所有人全部離開。
城樓前只剩下柳如蘭和蕭玉。
風,狂暴的刮著,雨,激烈的下著。
「玉……」柳如蘭張了張唇,艱難的喚出蕭玉的名字,抬頭看著暈厥不醒的蕭玉,蒼白的唇邊露出一絲笑容,「昏迷著也好,就不會那麼難過……」
還記得第一次見到你,剛落入這個陌生的時空,被眾多侍衛圍殺的我,是多麼驚慌失措,可是,遇見了你,便覺得莫名的安心,你問我,『姑娘,你怎麼了?』那麼溫柔寧和的聲音,透著濃濃的關切,也許,從那一刻起,我便依戀上了你。
在藥王谷醒來,當知道你耗費那麼多內力和兩顆稀世奇藥為我療傷,我是多麼震撼又感動,玉,你是這個時空唯一傾心對我的人,有你在身邊,便覺得不再孤苦伶仃,你,是我在這個時空的親人!
第一次親密相擁,親密相吻,當我們的肌膚親密貼近,儘管你醉了,可是當聽到你的口中喃喃的喚著蘭兒,你知道我是多麼開心嗎?即便醉了,你依然牽念著我,有你如此,我復何求?
後來,在凌城相遇,你知道我有多開心,可是,卻狠心的把你推開,當看到你難過傷心的表情,我的心,比你更痛,直到後來知道自己回不去了,才解開心結,玉,那時的我多想在街上就對你大喊,我愛你,不管街上有多少行人。
相聚何其短,相離何其長。
我們的時光總是那麼短,從在藥王谷,短短幾個月,在凌城,也不過短短數日,到了從宮裡逃出,在竹居相依相守,也不過短短幾日。
愛,那麼深,情,那麼濃,相離那麼長,而相思,更長!長到無可丈量!
而這場大雨裡的片刻時間,卻是我們最後的相處。
若可以重新選擇,玉,我寧願我們不相愛,那麼,分離就不會這麼痛苦!而在今後的時光裡,就不會覺得難熬。
沒有你的日子,我不敢想像,那個牢籠,沒有自由,沒有愛情,沒有真心,沒有關切,只有算計和傾軋。
可是,玉,若自由以你的生命為代價,我寧願被關押在那個黃金牢籠裡,若有來生,玉,我希望我們再相愛,而且相愛的道路不會這麼曲折悲慼。
可是,真的有來生嗎?
若有,玉,我許你生生世世的愛,你許我生生世世的情,可好?我們相約,永不相忘,好嗎?
大雨越下越大,而柳如蘭半跪在雨幕裡,對砸在身上的瓢潑大雨毫無察覺,只是抬頭看著被高高掛在城樓上的蕭玉,絮絮叨叨的訴說著。
這也許,是他們最後在一起的時光,從今後,他依然是江湖上溫潤如玉的醫神蕭玉公子,而她,不過是皇帝後宮三千佳麗的一個普通妃嬪。
他們,將不可能再有交集!
雨水流過柳如蘭早已濕透的身體,在城樓邊流淌成河。
他依然沉默不語,依然昏迷不醒,柳如蘭沙啞的聲音低低飄在風雨裡,一聲一聲,像是最後的歎息,堅決而絕望,溫柔而傷感。
「愛妃,你跪在地上做什麼?你們這班廢物,就這樣照顧朕的愛妃嗎?」身後傳來傲御天陰鷙森寒的聲音,緊接著,聽到『撲通撲通』跪地的聲音,「屬下罪該萬死!」
玉,他來了,他來把我帶進那個牢籠,玉,若你能聽見,就……忘了蘭兒吧!忘記與蘭兒的情意,也許……也許會有人比蘭兒更愛你更適合你……玉……對不起,我終究辜負了我們的情意和約定……
今生不能在一起,就把一切寄托來生,好嗎?
若有來生,我們生生世世在一起,莫相忘,莫相負,好嗎?
優雅的起身,轉身,盈盈施禮,「臣妾參見皇上!願皇上萬福!」
「愛妃快快請起,朕來接愛妃入宮!」傲御天見柳如蘭主動稱自己為臣妾,龍顏大悅,便要來攙扶她。
「皇上親自來接臣妾入宮,臣妾受寵若驚,感念君恩,不過請皇上答應臣妾一個要求,臣妾才可安心入宮!如果皇上不答應,臣妾便……」柳如蘭忽然輕輕一笑,傾國傾城的笑容讓皇帝有片刻的失神,就在皇帝失神的瞬間,一把泛著寒光的匕首不知何時已抵上柳如蘭雪白的脖頸,「那麼,臣妾便立刻死在皇上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