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標準的淑女禮,開場。
手緩緩抬向半空,視線跟著看向虛空,腳似乎有了自己的意識,踩出輕快的小碎步,帶著身子旋轉。
風一圈一圈的繞著身子旋轉,覺得自己輕盈的像只蝴蝶,在乘風而去。
手柔軟的舞動,變幻出最美的花式。連手中的帕子也有了生命,陪著我騰挪飛舞。
腰前所未有的柔軟,那些久遠的舞姿從記憶力一一浮現。似乎還能看到當年那個一身柔媚的宮廷舞孃,在我眼前展現她絕美的舞姿,把小小的我震撼的無以復加。
我不喜歡旗頭,不喜歡花盆底,不喜歡這身累贅的旗裝。這些原本都與我無關,原本我應該存在一夫一妻制的世界,而不用愛與不愛都這麼難過。我難過,難過自己居然在現在發現自己已經無法離開,而我的存在卻成了會妨礙他的因子。我難過,對這個世界的無能為力。他們都是對的,於是,我錯了。我是不是傻過頭了,以為自己可以成為最特別的。這最特別,好痛。
旗頭、釵繯從頭上散去,讓黑髮自由的飛舞在黑暗中,遮去我的眉眼。
東方,喜歡把自由的美比作蝴蝶,如梁祝那般淒美。西方,喜歡把高貴的美比作天鵝,似奧賽羅那般孤寂。我想我大概是籠中的蝴蝶,連金絲雀都做不成的籠中蝴蝶,不變的是更加精緻的美麗,不同的是我想哭想叫都是不被允許。深宮的禮教剝奪了蝴蝶的聲音,蝴蝶卻飛不動了。
在旋轉中,倒了下去。
御花園繁茂枝木,向天伸去,把夜的幕布分割的支離破碎。月亮的圓,已有了殘缺,雲飄過,看不真切。星星點點明亮,那顆北極星依然閃耀,時光卻總是走過就不會回頭。
誰來了,遮住我看天。
這個輪廓,我夢中應是見過千遍。
伸出手,撫向那張唯一會在午夜閃現的臉。
怎麼辦呢,大概果然不應有愛呢。我好難過,為什麼這麼難過。可是你不能難過啊,你的心裡裝了太多太多,不能為這個難過了。
我懂的,懂的,可是能不能就讓我難過這麼一次,以後,都不會了,好不好。
無論給不給我站在你身邊,我都不會哭了。
所以,就讓我任性一次,就這一次,別怪我不懂事。
他的眼睛,一直都是我見過最明亮最美的黑眼睛,今夜,尤其閃亮。不過,為什麼要這麼悲傷,我不會走的,真的,再痛也不會走的。
明白過帝王的寂寞,我的寂寞,不算什麼。
每個人,總要有人在背後支持著,才能走遠。而我,願意做你背後的這個女人,讓你不再寂寞。只要,你也願意。
靠近帶著熟悉氣味的胸膛,聽著穩妥的心跳,我的眼淚無聲的流下來。
那股要把我揉進骨子裡的巨大力氣,即使抱得我生疼生疼的,即使減不去心中的難過,至少,現在,他在。
夜,是那麼濃重,用黑暗讓彼此放肆的展露心中的真實。
有他的懷抱著,靠在他臂彎上,一點點靠近承乾宮。
寬闊筆直的走道,在黑夜中行向遠處。好像不是第一次有這樣的經歷了,被一個帝王陪著,回家。只是這次,孩子已經不是孩子了,帝王亦非當初那個,而感情也不是同日而語了。
停在承乾宮外,他抬頭看了許久那塊即將報廢的匾額,還是推開了宮門。
我不知道他是用了多大的勇氣進了承乾宮,可是,若能早點解開他的心結,不是也很好嗎。
抱我回到寢宮,他為我除去外衫,放到床上。因著酒意,身子早已不聽使喚了,只是手捏著他的衣角,不願他離去。
「我不走。」他俯身對上我醉意朦朧的眼睛,「以後不許喝酒,一點酒量都沒有的人,也敢把酒當水喝。喝完對著別的男人笑那麼魅惑,你純心氣我是吧。」
我聽得見他的話,可是聽不懂意思,像是神經有些錯亂組合不起來這話語中的意思,只是傻笑著看他。
他也明瞭對酒醉的人沒道理可言了,只是一晚上的鬱悶讓他忍不住還是要數落數落這個女人今晚不知輕重的把他真的氣著了,莫非以為他眼睛沒長什麼都看不見啊。「即使他們是福全和常寧,以後也不許一起喝酒。看見你酒醉後的樣子,要真有柳下惠的男人我才奇怪呢。」
他的大手摩挲著皮膚,好舒服,我輕輕蹭了蹭,惹來他一聲哀歎。他靠的更近了,幾乎臉貼著臉了:「就知道你沒聽進去。」
蠕動的唇觸到,我下意識的伸出舌頭舔了一下他的唇。
他登時一愣,淺笑溢出嘴角,撫開沾在我臉上的發,閉上我的眼睛,堅定的吻上了我的唇。那樣輕舔啄啃,慢慢加深,撬開唇,舌的相互糾纏碰觸,帶來濡濕的親暱。
手貼上他的膚,感受到與我一樣的火熱。
雪白輕紗,無風自動,滿室繾綣。
溫暖的睡去,直到他離去時的動靜小小驚到了我。眼皮子睜不動,咕噥著自己也不知道含義的碎語。
他低下頭來啄了唇,戀戀不捨的離去:「這承乾宮,換了個主人,為什麼感覺也換的這麼徹底呢。對不起呢,我居然忘了你化腐朽為神奇的能力,讓你受委屈了。有你在,真好……」
然後別的,我又累極睡著了。
眼皮子彈了幾下,就有花秀歌湊了過來:「主子你可醒了,頭痛不痛?」
頭痛?
「頭不痛啊,可是身子很酸。」
花秀歌掩面而笑:「已經備下洗澡水了,洗個澡會舒服的多。」
我呆呆的應聲,正要起來,發現全身赤裸印滿紅紅綠綠的印子,遲鈍了數秒才想起來昨天發生什麼事了。
泡在舒適的花瓣熱水浴中,身體和心情都漸漸放鬆。昨夜的是昨夜,今天開始,又是新的一天了。
我的後宮生涯,序幕早就拉開,主角配角們也該登場了。
成年的痛,我們早晚要經歷。痛過,愛過,才知道什麼是自己的責任。
窗外下起淅瀝瀝的春雨,細密的澆灌著才播過花草種子、移栽好花木的園子。在園子角落種下幼嫩的香樟,驅蟲又有香氣。花秀歌還給我移了棵偌大的梨樹來,堅持種下。我們種下了春天的西府海棠,夏天的夾竹桃,秋天的銀樨,冬天的墨梅,說要讓園子四季花香,常開不敗。
我親手在窗下,灑下曼珠沙華的種子。
佛曰,梵語波羅蜜,此雲到彼岸,解義離生滅,著境生滅起,如水有波浪,即名為此岸,離境無生滅,如水常流通,即名為彼岸。
佛說彼岸,無生無死,無苦無悲,無慾無求,是個忘記一切悲苦的極樂世界。而有種花,超出三界之外,不在五行之中,生於弱水彼岸,無莖無葉,絢爛緋紅,佛說,那是彼岸花。
彼岸花開,落落天山鏡池水沄沄,寞寞幽冥黃泉路漫漫。命裡劫數,無路可逃,無所可逃。奈何橋上,心靜如水,心沉如石。我活著,只有靈魂沒有肉體,脈脈花香纏綿,堅持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