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的清靜結束的比預想的還早,因為日子過的很簡單快樂,根本沒覺得是在閉門思過。
解禁的那天,鈕祜祿氏奇跡般的沒出現,我算了算日子確實沒錯,已經滿一個月了啊。
秀吟打聽來的消息解了我的疑惑,原來他的阿瑪,一等公大人遏必隆生病了,而且不是傷風感冒這樣的小病,而是突然倒下去之後就沒能站起來,半邊身子不能動彈,話也說不清楚——中風了。
玄燁特許了她回家看望國丈,是以沒空來找我麻煩了。
沒多久,遏必隆就去了。一生戎馬倥傯的武將,卻死在了腦血管病這樣的意外下。消息傳到宮中,溫儀正佈置著年底的準備事宜,臉上乍現的蒼白隨即被隱藏,我看見她的手在發抖,可是她的表情看不出什麼端倪,仍然有條不紊的佈置著任務,然後解散。
我走在了最後,跨出宮門的時候,聽見身後傳來隱忍的哭泣聲。停頓了一下,還是沒有回頭,只是為她關上了門。每個生命的離去都是一件悲傷的事,尤其是親人更能理解那種痛徹心扉的哀傷。看著他靜靜的躺在面前,卻不再有往日音容笑貌。想到他即將永遠消失,眼睜睜的看著他離去,眼淚便成了我們唯一的宣洩。讓她靜靜的哭會兒吧,哭出來總比悶出心病好。
天,灰濛濛的。冬日的雪,大概要來了。
康熙十六年,玄燁二十四歲,鈕祜祿氏二十六歲,我十九週歲,虛歲也滿二十了。我成年了,完全。
鈕祜祿氏已經是公認的皇后,只等欽天監擇吉日行冊封大典了。馬佳氏在今年的二月份再次誕下皇子,她卻依然不得玄燁的歡心更別說孕育孩子了。溫儀不知道是看開了還是絕地反撲,在玄燁二十四歲生辰那天提出了一個震驚後宮的決定,並且得到了老祖宗和慧姨娘的一致贊成而通過決議——選秀。
「確實,這些年來我們都沒注意到,後宮這些人還都是皇上大婚那年選的,這麼多年了也沒正式選過,溫儀不說我們都沒注意到,該選了。」
玄燁不贊成的看著溫儀:「現在朝局複雜,朕哪有這個心思選秀,還是過些時候再說。」
我低著頭,明白這是早晚的事。如今只要我和玄燁同時出現在皇祖母的眼皮子底下,我隨時都感覺到有人緊盯著的那種毛骨悚然之感。玄燁一直都沒有踏進承乾宮,而我也再沒去過乾清宮。
「天心,你說呢。」儘管我已然很乖,老祖宗還是把燙手山芋丟給了我。
抬起頭來,鎮靜的迎向眾人的目光。我起身,福了福身子:「自朝廷入關來,因事務繁多故妃位一直未定,只是引了漢人的說法草草排名。如今朝廷根基穩固,縱然波折四起仍然難撼大勢。妃位之事,也當下個定論,以顯我盛清氣象。天心以為,溫妃所說之事可行,一來後宮需要補充新人,二來可趁此大選之際,予此後選秀定規,一併為后妃份位定下大計。至於皇上所擔心之事,選秀一貫由後宮負責,溫妃必能處理得宜。」
滿堂沉默,我低著頭,靜靜接受著滿堂矚目。我又當了一次出頭鳥,可不當能行嗎?
「果然還是你思慮周全,那就這樣吧,這事由溫儀和你,天心,負責下去。至於后妃份位之事,是該定了,皇上讓禮部定個例上來,趕在冊後大殿時候一併辦了。」
我謝過皇祖母的讚賞,心裡太明白皇祖母的意思了。這麼幾個月下來,她仍然對我和玄燁不放心,她希望有新人來引開玄燁的注意,希望有新人來讓我看清我在後宮的位置,只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妃子,而已。
這樣的認知,不需要她來提醒,我也知道。可是她偏偏最知道人的軟肋,哪裡會疼她就挑哪裡戳。讓我一手過濾所有候選的女子,讓我親自為玄燁補充後宮。端起皇祖母的敬酒一口飲下,熱辣辣的感覺從喉頭一路燒到心口。
不想去想玄燁究竟會在哪裡過夜,也不願意思考其它。已經低調不起來,今夜的酒,來者不拒。
老祖宗和慧姨娘是一貫的早退。而福全和常寧、隆禧是玄燁的兄弟,這樣的場合必然是少不了他們的。一家人的避諱要少些。
已經數不清喝了多少杯酒了,頭有些昏昏然。福全和常寧來到眼前的時候,我很慶幸我居然還能口齒清晰的叫出他們:「裕親王、恭親王,別來無恙啊。今兒這酒,原該我敬二位才是。」
兩人互看一眼,似乎都毫不意外我的意思。常寧一把把我按回了椅子,從旁邊拖過來一張圓凳,坐在我的對面:「還是第一次見到喝醉了仍然神志這麼清晰的人,見識了。來,我敬你。」
我舉起酒杯,毫不遲疑的碰過去,一杯再次下肚,已經不辣了。
常寧給我們的被子斟滿酒,又是一杯。
再次斟酒的時候,被福全制止了:「常寧,別亂來,天心已經醉了。」
我自己給自己斟滿,站起來舉向福全:「知道你夠意思,不過我想我還清楚的很,謝你。不過今天,大家這麼開心,或許有點難。」
自顧自的碰了福全的杯子,灌到嘴邊的酒被福全截了下來。他一下倒進嘴中:「你的酒,我喝了。不過你不能再喝了。」
我的身子有點兒不受控制,可是腦子真的太清楚了,越清楚越感覺到心裡泛起的那股不舒服。沒有再堅持喝酒,我看了看對面的兩位大帥哥:「你們就這樣陪著我,沒關係嗎?」
常寧不以為然的說道:「你以為她們敢說什麼?」拉過椅子,拍了拍:「二哥你也坐,今兒是家宴,皇兄不會說什麼的。」說著還轉身舉杯向玄燁示意,可是他正忙著與圍在他旁邊的董妃她們說話,沒有看到。
「再說了,皇兄上次害你閉門思過那事,捅出去我倒要看看皇兄怎麼解釋。而且還住到承乾宮,明明……」
「常寧,別說了。」福全制止常寧說出更多的陳年舊話,畢竟當時常寧也不過是個孩子,哪裡知曉那麼多。再說出來,觸動某些人的神經,我就更難了。
我聽到承乾宮,反而笑了,用手撐著搖搖欲墜的腦袋,看著他們笑。然後看見兩個人在我面前傻掉。伸出手去在他們面前擺了擺:「喂,回神啦,還說我醉了,半斤八兩的。我跟你們說,有時間來我的承乾宮看看,一定會大——吃一驚的喲。利而不害,為而不爭,謝謝你!」我拍了下福全的肩膀。
「樹上比翼皺眉,地上連理情碎,果然年少輕狂功名應趁早……」還沒說完,就聽見對面兩人和我一起笑倒。
「哎,不覺的很特別嗎?」常寧一邊笑還一邊狡辯,「十一歲寫出來不覺的很厲害嗎?」
啊,居然十一歲就看這些書。沒等我表示一下驚訝,福全一個毛栗子拍上常寧的腦袋:「難怪讀書老不見起色。」
「二哥,輕點。你以為誰都跟皇兄和你這麼優秀啊。」
「你還有理了……」
看著他們兄弟在眼前嬉笑打鬧,有種久違的親切感。站起身來,差點摔倒,福全和常寧一人一隻手伸過來及時的扶住我:「沒事的,只是腳有些輕飄飄的。」
「你要去哪?」福全似乎感應到什麼,放開了手。
而常寧仍然不知死活的攙扶著我,直直往殿外走去:「去哪說一聲,今兒捨命陪君子了。」
來到御花園,花還沒開放,枝頭嫩芽新現。
放開常寧的手,跌跌撞撞走了幾步:「對不起,今晚有些失態了。這裡沒人對不對?」
「嗯。」
「你,背過身去。」
「你沒事吧。」
「沒事,如果我沒力氣了,叫花秀歌來送我回去。」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