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從指縫裡穿過,歸根,化作春泥。
黑暗陰森的山林,有一方天地被燃燒的篝火映的光亮而溫暖。辟啪作響的火邊,兩個人,難測卻單純的情感如籐蔓般糾纏。說不清道不明籐蔓的根源,兩雙相似的漆黑眼眸視線交錯。深深看入對方的心底深處,確然平靜的眼神背後是忐忑。
風吹落梨花滿地,吹散了我的發。
他伸出手,為我撫順散亂的發。溫暖沿著有力的指尖傳達而來,帶著一股麻麻的電流直傳心臟。外來的生物電,攪亂了規則的心跳。呼吸彷彿在此刻凝滯,嗓子眼堵著話似乎要脫口而出,腦子卻一片空白。
仿若期待了千年的話語,就這麼在耳邊出現。
仿若尋覓了一生的誓言,就要填滿回憶的空白。
我該回答好嗎?
他的氣息帶著蠱惑吸去了我全部的注意力。我第一次正視他的情感,什麼時候開始,他的眼睛看我已經不再是單純的表妹了。
「我……」
玄燁的眼神倏地轉為銳利,抬腳踢土埋熄了火堆,起落間已然在數尺外的樹上:「別作聲,有人。」
藉著月光,隱約可見遠處行來一行人,在我們方才呆的地方研究了半晌,尚且燙手的火堆讓他們斷定我們不曾走遠,在周圍散開了尋覓。
是不是我們出門沒看黃歷啊,怎麼才出虎口又入狼窩。今日算是見識了,啥叫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粗糙的衣服,破爛的鞋子,健壯的體格,矛盾的搭配。雖有黑布蒙面,但露在外面的眼神連昨晚那群人十分之一的兇惡都趕不上。
「啊——嚏。」
鼻子碰到樹葉,一個噴嚏沒忍住,打完就知道壞事了。樹下的人不負眾望的叫了出來:「在這裡,大哥——」
人群迅速的圍攏而來。
「抱緊我。」玄燁背起我,在大樹間迅速的移動身形。非常時刻,我睜大眼睛努力辨別著方向,可是樹下的人似乎一點兒也不急,由著我們跑。數分鐘後,我發現我們還是沒有遠離追我們的人。而這兒樹木石頭的擺放似乎不怎麼合常理。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的奇門遁甲之術?
「表哥,這兒不對勁。」
玄燁也發現了,停在了樹上:「五行八卦陣法,不好辦。」
這種東西皇宮從來沒人教這個,玄燁不懂,我這個現代人更是一竅不通。但我懂一點,衝著天上的北斗星一直向一個方向走,沒有走不出的怪圈。
出了怪陣,我們繞到那些人身後,看他們悠閒的聊天等著收網,順便鼓吹某個軍師一般的人物之神。
擒賊先擒王,玄燁放下我,悄無聲息的潛入。
聽見那方瞬間安靜下來,我就知道事情成了。或許成了,如果我脖子上的冰涼不是那麼真實的話。
還是頭一遭遇上被明晃晃的刀子逼近氣管命懸一線的時刻,我苦笑著出現在玄燁面前:「表哥,對不住,拖累你了。」
玄燁倏然變深的眼眸顯示出前所未有的憤怒:「放了她!」
我看不見身後人的樣子,不過猜也曉得我這麼好用的人質哪裡會說放就放。
果然。「你還是放了我的軍師比較現實。」
形勢逆轉,有人向玄燁逼近了。
那邊的刀口出現了一絲紅線:「再敢亂動別怪我不客氣。」
「那我是不是也可以不客氣。」刀口的逼近帶來森然寒氣,脖子有點兒痛,可能破皮流血了。
看出玄燁因為我的受傷有棄刀投降之意,我忙叫:「表哥,別上當!好歹你走了還有人給我報仇,我們都死了家裡就亂套了。」一定會亂套的,不用腦子想都知道。
「不行。」
死腦筋。我死了不過找判官大叔聊聊天敘敘舊,還有你回來踏平這裡給我雪恨。你要是死了,屍骨不明不說江山就別想安寧了。而若是我活你死,那我回京八成也只有滿清十大酷刑等我了。
「你要敢放下刀給他們抓,我永遠不答應你剛剛的提議。」看玄燁還是遲疑,我直接抓上了刀背,「你再不走我乾脆自己了斷算了。」
身後男人一把制止了我的冒險舉動:「我說,我們什麼時候說過要殺你們?」
哎?這算哪門子的轉折?
脖子上的刀乾脆的撤了下去,頭領兒擺擺手,眾人安靜下來。一隻豬手不客氣的搭在我肩膀上,貌似友好其實我估計我稍微亂動我這肩膀就廢了。
玄燁向來是別人敬他三分,他還別人一尺。當下刀子落地,只是某可憐軍師和我差不多,仍然不能動彈。「那這位兄台襲擊我們是為何意?」
「沒什麼意思,不過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既然兩位欣賞過了是否要給主人家付點兒辛苦費?」
要不是自己遇上這檔子事我還真給他不客氣的要笑了,居然有這麼冷幽默的山賊。不過這辛苦費問錯人要了,說起來這江山都是玄燁的,他居然還得為此付辛苦費。
果然,玄燁愣過之後,一抹笑意爬上了嘴角:「還是頭遭聽說,怎麼個付法?」
「不多,一百兩銀子一個。」
以贖金來講是不多,可是屋漏偏逢連夜雨,我倆都不是帶錢的主兒。兩人對視一眼就發現了這個事實,苦笑啊苦笑。我第一次氣自己怎麼就沒有穿金戴銀的習慣呢,不然還能隨便掏個簪子手鐲的,爽快的說:看這個值不值百兒千八兩銀子。玉珮兒是有,玄燁那兒兩塊,一塊龍紋玉珮一塊我送的。我這兒一塊玉珮外帶一串數珠,都不是允許丟失的東東。
「只得這一個法兒?」
周圍一片寂靜,詫異的眼神看向我倆。誰也不相信我們這樣穿著考究氣質貴氣的人身上居然連銅板都掏不出來一個。
對於某句俗語,我此刻體會那個深刻啊——錢不是萬能的,沒有錢是萬萬不能的。
背後的人低聲笑了出來,擱在我肩膀上的手也收了回去。我趕忙活動活動脖子關節,還好還好一切安好。回頭看見一張被面紗蒙著的臉,炯炯有神的眼睛沒有絲毫的冷酷,如劍雙眉斜飛入鬢,鼻樑高挺,滿臉的大鬍子擋住了他的真實樣貌,不過夠性格。
「兩位貴人,得罪了。」
啊——
不管我和玄燁的難以置信,山賊大鬍子拱手彎腰,臉上沒有絲毫的粗鄙:「半夜露寒,不介意的話寒舍就在附近,好歹遮個風避個雨不成問題。」
敢情山賊還是讀書人。可這樣算不算我們被變相劫持啊?
「兩位若信不過在下,現下自可離去,不過一個時辰後有大雨,荒郊野外的,這位姑娘的身子估計挨不過吧。」
玄燁看了我一眼,放開了手中的白臉書生:「我們跟你們去。」走到我面前,微微蹲下作勢要背我:「天心上來。」
「我能走。」玄燁需要留著體力以防萬一。
「你再吹風,風寒就要加重了。」
他什麼時候察覺到的?我自己也不過覺得頭有些兒昏臉有點兒燙而已,應該是方纔的臉紅還沒過去吧。
不容分說的背起我,玄燁的氣勢沒有絲毫的減弱:「走吧。」
大鬍子爽快的大笑:「果然沒看錯,兄弟們,走。」
白臉書生咕咕噥噥的走到大鬍子身邊,一起爬起了山路。
我濫好心,見不得人流血:「給你,流血了。」
白臉書生隨手擦了擦脖子上淡淡的血痕,笑容友好多了:「無妨。」看來玄燁下手也是極有分寸的。
嗯,我敢肯定山賊確實讀過書。
玄燁不滿我的分心,三兩步離某軍師遠了些。
走在陰影綽綽的山路上,感受著玄燁背上傳過來的暖暖溫度,心沒來由的就安定了。突然覺得,縱使這麼沒有回頭路,其實也是不錯的一個選擇。環住玄燁的脖子,一個人在暗影中偷偷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