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約摸一炷香時間,來到一個小山頭,幾間簡陋的茅草屋圍成一個大院子。聽得我們聲音,幾間屋都亮起了燈,走出了數個衣著樸素的農村婦女。
「兄弟們都散了。」男人們散開走向各自的女人回了屋。
我們跟著大鬍子來到正中的大屋。
大鬍子拿起火折點了個油燈,也不多說,引著我們進了一間屋子:「兩位先歇著,待會兒我拿些熱水過來。」說完就放下油燈離去。
簡陋的屋子,簡陋的床鋪,打理的清清爽爽的。
和衣在床上躺下,玄燁給我偎好被子,伸手探了探我的額頭:「還好沒什麼溫度,休息一下就沒事了。」
「表哥你呢?」
「我就在你旁邊,閉上眼睛好好休息。」
兩天一夜沒睡覺的奔波加上驚嚇,確實累了。閉上眼的剎那,想起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還沒有做。
我拉住玄燁還欲出去的手:「表哥。」
「怎麼了?我不走,就在外間。」
眉眼間,是那樣熟悉的溫柔。他知曉,我當年那場直接導致離宮的大病,原因是他的背棄。嚴格說來,他當時並沒有背棄我們的感情,只是無法選擇的走著以江山為重的大道。可是太多的不可預知,親人的離去,外人加入取代回憶的刺激,讓我那時小小的身體無法負荷如此多的情感而崩潰了。眼中一閃而過的緊張,是他的未曾遺忘。心突然前所未有的柔軟。
我們都不會遺忘那些過去,彼此的存在也無法抹殺。如若我們今天就這麼陰陽兩隔了,那些在乎不在乎的還有什麼意義?
他那個瞬間忘記了江山的責任,寧願以自己換取我的平安。而我呢,不願他受傷的時候,更不願江山因此而動盪。我還要比這更有說服力的證據嗎?
「怎麼了?」他輕輕開口喚回我游離的神志,在床邊坐下,「天心好好睡覺,你有點兒著涼了,需要休息。」
看著他疲憊未加梳洗的卻依然俊朗的臉,年輕的臉因長年尊貴而氣勢逼人,這份氣勢又因了眼中的柔情而緩和出別樣的光芒。走過大風大浪,年輕的臉帶著與年齡不同的成熟穩重。下意識的伸出手去,撫向他冒著青渣的臉:「表哥。」
玄燁的眸中,有著一絲不明所以的深沉。
「你忘了今天是什麼日子了啊?」
「什麼日子?」
果然忘記了:「你生辰呀。弱冠的生辰了。」
「呀?」他訝然。他每年都沒記得自己生日,總要等到宮裡給他備下晚宴來提醒他,他才記起。
「沒想到今年會在這個地兒,只得我一人祝你生日快樂了。」環顧周圍簡陋的佈置,他約摸是從來沒經歷過這種場合吧。
他輕笑道:「生日而已,過不過有什麼關係。」自從福臨和姨娘離開,他的概念裡就無所謂生日不生日了。反正他最想見的人都不在身邊了。他在生辰那天,從來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
「你會忘記我的生辰嗎?」
「不會。」
「所以我也不會忘記。」對於重視的人,即使小事也是刻骨銘心。「還記得我們什麼時候第一次見面的嗎?」
「三月十八。」
「你的生日。」
他瞭然,收起淺笑,點了點頭
「對不起,沒有來得及準備禮物,只好欠著了。」
他認真的看著我的眼睛,認真的開口:「有天心你在此陪著,這個生日就值得了。」
「表哥。」我坐起身來,他趕忙搭手扶了我一把,細心的用被子圍好我的身子。我伸出手去拉近他:「我一直很想說對不起,明知道你隨後要面對那麼多風浪波折,卻自私的選擇離開,讓你一個人面對那麼多危險。」
他揚眉,眼中帶著不贊同。
我止住他開口,繼續說道:「我一直拒絕去想,如果那時候我回頭了,是不是現在就有勇氣一直留在你身邊了。而我的存在對於你,是不是可以有價值的多。可是時光不會倒流,而我心中的不確定始終存在,而且越來越矛盾。
你知道,當年玉林琇曾經說我『此世因緣,三龍相與』。那時候開始,我就明白我這輩子不管如何都抗爭不了皇城的命運。我騙自己,不想這麼早承認命運的力量,有機會想多見識些這個時代的景色人文。其實,我只不過是逃避。福臨的離去,一直都是我心裡的傷。」
摩挲著手上翠綠的數珠,我們都在這些人的面前失語:「他拋棄了一切走了。姨娘也隨後去了。而表哥你,當時不會也永遠不可能是我一個人的表哥。我找不到自己的存在,我害怕有一天你會跟我說『天心,你別忘了自己的身份』,說『天心,你和她們又有什麼區別呢』。也許表哥不會說這樣的話,可是表哥你的見識會隨著歲月增長,見到更多的人與事,而我只認識深宮,只接觸到勾心鬥角。漸漸的,你會發現一無所知的我不過一個普通可憎的表妹而已。
如果哪天我從你的言行中了悟到這一切,我不知道我這一生還能有什麼。如果我一直都只認識表哥,只知道在你的庇護下生活在景仁宮,一旦你也如回憶一般離去,我只有去和閻王爺說『你好』了。」
我的嘴角一直在笑著,心裡卻五味雜陳。我必須說出這一切,我可以接受一些東西,挑開那些曖昧不明遲早攤牌的感覺,可是我做不到和她們一樣,單純做個金絲籠中的金絲雀。如果我要愛一個人,那麼,彼此的坦陳與信任是我的最低底限。
「表哥,我不想讓自己變得面目可憎讓你討厭,也無法讓自己委曲求全甘守後宮一輩子。我和她們不一樣,我什麼都不求,只想要你一個承諾——你需要我嗎?需要我的什麼?這份需要,會是多久?」
看著玄燁的沉默與冷然,我忍住眼中乍現的酸澀,低下頭避開他逼人的視線,撥動著腕上的數珠掩飾心中的雜亂:「你可以好好想,有沒有答案都沒有關係。你知道的,無論在哪裡,我都會好好的。」進宮去,是我必然的命運,如果他不需要我,只要給我撥個小宮殿,我會用佛音相伴走完餘生。如果他願意放我離開,我也會有萬全思量。如果他需要我,給我一個和後宮那麼多尊貴女人相處的理由。不用談情,不敢談愛,我只是需要一個存在的理由。
一雙溫柔的大手,抬起我的臉。他溫柔的擦去我眼角的酸澀:「不用多想了,我現在就告訴天心——天心,永遠是玄燁心中最特別的女人。」
女人?什麼是最特別的女人?
「在你離開的那年,我就告訴自己——如果此生玄燁有愛,只給你,我的小天心。」
眼睛裡的液體,滿的想要溢出來。
「我很高興你終於把心裡的事都告訴了我,那麼我對天心也無虛言。但有些話我只能說一次。」玄燁的眼睛前所未有的認真,還有欣悅,「我必然有許多無法萬全之處,你體諒我的處境我一直都感覺得到。你離開七年,其實很好,那樣的危險我不想你留在身邊讓我擔心。我一直期待著與你的再會。
如果說七年前我還不確定你是不是我期待的人,那麼現在,沒有比你更讓我心動又心安的人。我不想再錯過。我需要你回來,需要你的一切,這份需要,會是一生。
未來的事情,我們都無法預測。你不是她們,無論我在不在你都能踩著與我一致的腳步成長,即使是這相別的七年。再來幾個七年,你仍然會是我的獨一無二。你,相信我嗎?」
那個稚嫩的聲音,曾經毫不猶豫的對他說:「表哥,我相信你。」
現在,還是那個回答:玄燁,我相信你。
夢裡依稀被陣陣雷聲吵醒,迷糊間感覺到身邊熟悉的溫暖,下意識的依偎了過去,蹭了蹭,找了個最舒服的姿勢,再次睡了過去。
——————————端午,煮粽子,肉的,不錯,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