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時分,天色黑漆漆的,手機鬧鐘溫柔的響起,吵醒了熟睡中的金勝。一骨碌爬起身,摸黑坐在床邊上輕聲喚著:「妞兒,起吧,拜五爺啦!」
倪紅蓮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點亮了燈,看上去有些憔悴,極不情願地爬出被窩:「幾點了,五爺上班了嗎?」
「又胡說!快起!」金勝邊呵斥,邊穿起外衣。
小剛的速度更快,此時已在走廊上叫門了。兩人迅速打掃了戰場,抱著裝在精美大盒子裡的「十全十美」佛香下了樓梯。
眼睛漸漸適應了昏暗的光線。沿途的其他旅館陸續開了燈,為爭燒頭柱香,香客們大概都忙活著起床了。沿著山門前的小路爬上了大坡,不遠處的「五爺廟」便納入了視線。時辰尚早,山門還沒有開,一行三人微微打著哆嗦在寺門外候著。
想燒頭柱香就得提前把地方佔上,金勝睡眼惺忪,呆呆地望著山門上的匾額。
「萬佛閣?」倪紅蓮一個頭大,疑惑地追問:「哥,五爺廟跟葡萄寺一樣,也是個俗稱嗎?」
「這個應該屬於約定俗成。你說五爺廟別人都知道,說萬佛閣別人反而聽不明白了。」金勝順勢轉向小剛,關切地招呼到,「沒吃早飯,怪冷的。等會兒拜了五爺,咱吃了早飯,再去文殊院進香。」
「好在有嫂子昨晚留的那袋牛奶頂著,不然一點能量都沒有了。」小剛說著話,感激地看向倪紅蓮。
嫂子?
倪紅蓮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對方這聲「嫂子」叫的她一陣心寬。這充分表明這司機已經基本上屏棄前嫌,給了她一定程度的認可。
金勝轉頭望著形容羞怯的小女子,樂得合不攏嘴,忽然感到自己從前那些擔心都是多餘的。果然是:心地不生閒草木,自然身放白毫光!只要是真心改過,每個人都能看得到。他不是因此而接受她了嗎?小剛也輕易轉變了態度。一時間感悟頗多,心情豁然開朗,對著小剛美滋滋地誇耀到:「咱能看走眼嗎?你嫂子毛病是不少,可最大的優點就是心好。」
倪紅蓮接著話茬抱怨到:「釘大點兒個事,你就別臭屁了!本來是舉手之勞,讓你一渲染反倒沒法聽了。」
「得得得,算我沒說。你這女人聽不得表揚,就願意成天被我罵著。」金勝嬉皮笑臉地胡扯。
「五爺是誰?楊五郎?」她一臉白癡,不知從哪裡得到的錯誤提示。
「楊家將彷彿是四郎出家了!聽誰白話的,安這兒來了。」金勝覺得忍無可忍,直擔心廟裡火暴脾氣的「五爺」聽到,會氣得蹦下神壇了,趕忙解釋,「五爺是五個龍王中最小的一個,出自文殊菩薩向東海龍王巧借歇龍石的傳說。話說很久以前,五台山酷熱難熬,並不是清涼勝境,老百姓苦不堪言。大智文殊菩薩從東海龍王那裡巧妙地借來一塊清涼石,從此五台山變成了涼爽宜人風調雨順的避暑勝地。這清涼石原本是龍王的五個兒子播雲布雨回來驅暑歇涼用的。為了討回寶貝,幾條龍大鬧五台山,直鬧得把五座山峰削成了五座平台。文殊菩薩最終降服了五條小龍,讓他們分別住在五座台頂。五龍王被安排在最高的北台,專管五台山的耕雲播雨。後來人們感激他為五台山造福而建殿造像,就有了五爺廟。」
倪紅蓮掩口一笑:「呵呵,好在先問了你一句,不然我一定把裡面的龍王,當作楊五郎拜了。」
「嫂子還知道是楊五郎。我管他是誰,見佛就拜,問拜誰壓根不知道,大多數燒香的全是我這樣的。」小剛輕鬆自嘲。
三人閒聊之際,身後的香客逐漸多了起來。寺門終於開了,香客們蜂擁而入,全然沒有佛的氣度。俗人多,大多是求財的,不少人心裡甚至祈禱著麻將桌上能多贏幾鍋。
在巨大的銅香爐邊燃著了香,四面參拜,捐了功德。進入各方向的佛殿內分別叩拜了各方神聖,之後迅速撤出了香客接踵磨肩的寺廟,回民宿解決早餐。
家常的花卷,雞蛋,小米稀飯,大鹹菜,金勝一邊吃,一邊感歎:「每天飯館進酒店出,也不知道都吃了些什麼?稀寡沒味,真不如這些家常飯菜。」
「你那是撐足了!我們可不這麼覺得。」倪紅蓮轉向小剛請求外援,「是吧?咱得跟地主階級劃清界限。」
「呵呵,沒錯,咱們可沒到憶苦思甜的層次,捧著窩頭想當年。」
「後生,你啃過窩頭嗎?你在號裡的時候,勞改隊還吃那玩意嗎?」說起窩頭,金勝忽然來了興致。
「很少吃,說起來現在監獄裡的條件還不錯,除了沒自由,活太多。」
「怨不得這會兒的小後生都不把坐牢當回事,進去一趟跟度假似的。時代變了,監獄裡開始講人權了,據說量刑輕的,改造態度好的甚至可以在節日跟老婆團聚了。」這樣以來「打穀子」的肯定少了,只要有個盼頭,誰願意跟個男的?金勝自覺他的心病已是無藥可救了,說起監獄就能輕易想起那些事情。一時想起江浩,對方不是包跑紅蓮的車嗎?現在紅蓮離開了D城,他在幹什麼?
猛然轉向剝著雞蛋的倪紅蓮問到:「妞兒,你那出租還在嗎?」
「在,被那王八旦霸佔著。沒錢了就跑跑,他就指望著那個活呢!」她滿心無奈的回答。最近她心裡一直在盤算,這次回去一定得想辦法把出租和房子要回來。可對於江浩她絲毫沒有把握,很難預料對方會有什麼樣的反應。
「自己開?」他因而有些擔心,不知江浩此時是不是已經失業了。
「他不想耍了就自己開一陣兒,另外還有個包車的。」聽了對方的話,金勝輕輕點了點頭,以為那個包車的就是江浩,終於放下心了。
早飯後,三人沿著鐫刻著蓮花的漢白玉闌干登上「文殊院」。焚香之後進了大殿參拜。廟裡為孩子求智慧的人很多,大群善男信女正搶著在老和尚面前的佈施錄上簽下孩子的姓名,敬奉功德。小剛草草磕了個頭,說去山門外侯著。金勝攜紅蓮在高大的鎦金菩薩象前參拜過後,湊近她耳邊說:「等著,我去給咱孩兒留個名。」
「現取個名?你問過我嗎?」她撇著嘴角,極不滿意的埋怨到。
「還用現取嗎?就用以前咱倆商量好的那個。」八年前,兩人窩在破平房裡翻爛了字典,爭執了無數次才定下個男女通用的名字——金淼,難道她忘了?
倪紅蓮愣了片刻,猛地扯起他的大掌放在唇邊,激動而稍顯惶恐地問到:「哥,我……我擔心,金淼會回來嗎?」
金勝頓覺鼻子一酸,勉強扯開一抹淺笑安慰道:「放心,菩薩保佑,金淼一定會回來找我們的。所謂識緣名色,小傢伙跟咱們有緣,一定會再奔著咱們來的。」
以金淼的名義佈施之後,金勝在側殿請了一對粉紅色的蓮花蠟燈,點燃之後,插在殿前的燈架上。注視了許久,許下心願,終於牽著愛人的手出了廟門,偕同等在山門外的小剛一起向高高山巔上的「黛螺頂」進發。
黛螺頂也叫大螺頂,又名青峰,一座寺廟之內供奉了五個台頂的五方文殊菩薩,即東台頂的聰明文殊。西台頂的獅子吼文殊。南台頂的智慧文殊。北台頂的無垢文殊。中台頂的孺童文殊。朝山的信徒登五座台頂朝拜文殊菩薩叫大朝台;登「黛螺頂」朝拜五方文殊菩薩則叫小朝台。俗有「不登黛螺頂,不算台山客」之說。
三人來到山腳下,向重巒疊障的山巔上張望。灌木茂密,密宗風格的五色經幡沿著石階盤旋而上。古剎在蓊鬱的翠色中露出朱紅一角,顯得莊嚴而幽靜。身邊不停的擦過朝聖的僧侶和喇嘛,三步一拜,九步一叩,全體投地,默念真經。
看到不遠處有纜車,小剛大大鬆了口氣,回頭詢問一對攜手同行的情侶:「金總,坐纜車還是走上去?」心裡期待著對方能理解他問話的用意。前路漫漫,蜿蜒曲折,走上去?根本是折磨自己!
「當然要徒步登上去!登黛螺頂,必登大智路,總共一千零八十個台階。只有親自登上去,才能有所感悟。」隨即望著紅蓮說到,「怎麼樣?能行嗎?」
「小意思,我肯定第一個登頂。」她當仁不讓,說著話已搶先一步邁上了青石台階。
初時還算輕鬆,轉了三四個彎之後,小腿肚子就開始轉筋。每邁一步都無比沉重,將大腿的肌肉扯得生疼。喘息逐漸加重,急促吸入的空氣頂得人肺都快炸了。上升的速度越來越慢,不久,身後傳來金勝夾帶著粗喘的聲音:「還行嗎?不行就坐台階上休息一下。」每隔一段路程都有人坐下來休息,這段大智路的確考驗信心和耐力。
「兩個人一起,說說笑笑比較容易忽略路程,走,我拽著你。」她性格執拗,滿懷信心。兩人相扶相幫,你一言我一語,中途歇了N多通,終於在五十分鐘後成功登頂,看到了黛螺頂的石獅,山門和木牌樓。
站在漢白玉的雕闌前,在登山的人流中尋找還在半路跋涉的小剛。金勝雙腿還在發抖,注視著眼前披著金色霞光的愛人,喘息著問:「登大智路,得到大智慧了嗎?」
她揚起尖尖的下巴,眺望著山下莊嚴沉靜的白塔感慨長歎:「這段路,就是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