嚶嚶的哭聲在午夜的房間裡迴盪,金勝終於忍不住躬下身,將倪紅蓮瑟縮的小臉攬進胸膛。顫抖的大手撫過她腦後的長髮,滾燙的熱淚濕紅了眼眶:「蓮,不哭了。這些年苦了你,怪我,不哭了……」
她忍不住圈住他挺拔的窄腰,將淚水模糊的臉龐靠在他暖暖的懷裡:「哥,不怪你,我只是恨我自己……我後悔,可惜世界上沒有賣後悔藥的……」她放縱過,她已經不配做他的女人了。她不敢指望他還要她,何況她已經嫁人了。她還記得他們第一次在一起的時候,他就告訴她「不准跟別人」,她知道,他很介意這個。
他按住她的前額,湊進她的面前說:「紅蓮,一切都過去了。缺什麼,跟哥說,哥能辦到的絕不含糊。不許哭了!」
如果她說她只想要他,他肯給她嗎?倪紅蓮忽然變得很茫然:找到了他,她終於有錢了,她可以不費吹灰之力而擁有奢侈的生活,這不正是她畢生的目標嗎?可她卻莫名其妙地感到一陣失落。原來她需要的不是錢,她一直用那個所謂的「人生目標」填補著自己空虛的生活。她想要愛,迫切的想被一個男人愛著。從前的八年她一直在欺騙自己,把賺錢當作了放任自流的借口。她以為自己會這樣渾渾噩噩地走完一輩子,可老天偏偏安排他們意外相遇在八年之後。
「日子過得不順心嗎?你男人幹什麼的?你怎麼背著他出來幹這個?」金勝還是金勝,還如當年一樣直接,全然不考慮她能不能接受得了他這樣問。
這問題聽著很刺耳,不如直接說她是出來賣淫的。其實也差不多!她努力平息了自己心中隱隱的不滿,順著眉望著腳尖:「也是社會人。耍得太大,輸得還不起了,讓我出來幫他頂帳。誰知道,居然碰上你了。」抬起手背抹了把眼角的淚水,望向天花板故作堅強。
「好好的,嫁個社會人做什麼?怎麼不找個安分的?」真不知道她怎麼想的,拿自己的一輩子開玩笑嗎?
「正氣人要我嗎?也不是沒找過!我又不是大姑娘,孩子都生過半回了!」說起那個孩子,眼淚又湧上來了,「哥,別怪我!那年我才十六,孩子引產了。」
「不怪你。只怪沒有緣分。天意如此,誰也抗拒不了。你留下那個孩子,也許一輩子都等不到我。說不定那天我就死在礦上了。」天下事十之八九不如意,一帆風順的人有幾個?
「那傢伙輸了多少?」
「別問!用不著你還,他的事情讓他自己搞定。我倆現在個各過個的。我答應出來頂帳是因為他把我買的出租車壓給了大個兒。我沒辦法,我還指望那車吃飯呢!」她咬著下唇,指尖劃著他胸口的商標,始終捨不得離開他的懷抱。明知這個懷抱不屬於她,卻貪婪地霸佔著。
「過不了就離!跟著個賭博鬼,他只能給你帶害。離了再找一個。」
「你娶我嗎?」她暗藏著一份期待故意這樣問,卻又明知道那根本不可能,「再找一個可能還不如這個,好樣的男人能要我嗎?一打聽就知道是個爛貨,小小的就被人搞大了肚子那個!」她試過相親,統統是這樣的結果。
娶她?
彷彿是不可能的!她跟了別人,而且看她目前的樣子,還說不定跟過多少人呢。他實在接受不了,可能是他太傳統,做他金勝的妻子必須從一而終。無奈跳過眼下的敏感話題,望著她紅腫的眼睛說到:「明天你找人把車開回去,短多少錢讓大個兒找我。」他只能用錢來補償她,順便慰藉一下自己的良心。
「完了呢?」她有些擔心,甚至有些恐懼,生怕今後他又會杳無音信。
「我過了週末就走,你把我電話記著,有事聯繫我。」他看了眼放在床頭的電話,想要放她出懷,居然有些捨不得。一旦放開,他再也沒有抱著她的理由了,她倪紅蓮只能是他的妹妹。這段緣分就讓她當初的一個「哥」字叫壞了!她當初要是叫他「老公」,倆人可能過得好好的。頭疼!先抱著吧,至於電話,完了再說。
還有三天他就要走了嗎?即使有他的電話,她怎麼好意思天天打給他?緣分盡了,他終究不屬於她。他能答應管她的事,已經仁至義盡了,她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倪紅蓮,你太貪心了,眼前的男人今非昔比,兩人的差距太大。愛他,你配嗎?你在他心裡已經一文不值了……
事以至此,她不介意他把自己看得再賤一點,她只想留住這僅剩的三天情緣。忽然抬起枕在他胸口上的臉,望著他同樣紅腫的雙眼說到:「哥,這三天……你還要我嗎?」
金勝不太明白她的意思,望著她,眼中充滿疑惑。她要他怎麼回答?她是希望他要,還是希望他拒絕啊?她有老公,她跟他的關係跟妓女和嫖客差不多,她願意跟他在一起嗎?
「我捨不得你。」她柔軟的雙臂攀住他的脖子,將他緊緊圈在懷裡。
他確定自己還要她嗎?這身子被多少男人碰過?可他居然很想答應她,他比她更加捨不得:「紅蓮……只三天……我不負責!」他怕她賴上他,也知道此時說這樣的話太殘忍了。
「我說的就是這三天,你聾了?」她有些埋怨他說出那樣的話,彷彿生怕她會纏著他似的。人貴在有自知之明,她知道自己的斤兩。風水輪流轉,今日的金勝已經不是八年前那個剛出獄的無業遊民了。
「生氣了?」他微微一笑,心裡明鏡似的。換他他也生氣,他剛剛說得根本就不是人話。可他沒辦法,八年的變化太大,他不清楚她如今變成了什麼樣子,會不會害他。無奈地生出些感歎,人情越來越淡薄了……
她淡淡瞥了他一眼,輕輕推離他的懷抱:「有煙嗎?」
「桌上,自己拿!」思量片刻,還是忍不住罵她,「不抽能死啊!」她就不能別把自己弄得那麼風塵嗎?幹嘛非把「放蕩」兩個字貼在臉上!見鬼,他恨不得一腳把她踹到床底下!
「你不罵我能死啊!這些年沒這些煙陪著我,我早就GAME OVER了。煙癮大,戒不了了!」她拔了根煙戳在嘴上,看都懶得看他。他這些年扶搖直上,她卻在貧困線上掙扎,處境不同,他能理解她嗎?
「我剛剛真不該拉著你,你跳下去摔死算了!」他憤憤地坐在床邊,壓低聲音說著氣話。什麼個性,連好賴話都分不清,他是為她好,她反倒不領情!
倪紅蓮啪的一聲扔下手中的煙盒,踩著大床直奔窗台。他後悔拉住她,她就再跳一次好了。死有啥可怕,死了就解脫了……
「你幹嘛?」他猛一回身拉住她,死死將她按在床上,她性格中的固執與激烈讓他毫無辦法。性格決定命運,她的悲劇就緣自這該死的性格!這麼多年了,她還沒看透嗎?
「放開!你放開……」她用力在他身下撕打。他不是後悔拉住她嗎?現在又來管她!
「悄悄的,半夜三更看把狼招來!」他忽然變得嬉皮笑臉,認命地哄順她。見鬼的女人,頭疼死了!
「你不就是狼嗎?吃人不吐骨頭的狼!」她咬著他的胳膊壓低聲音咒罵。
「給你猜個謎語吧?」他絞盡腦汁轉移話題,耐心地逗她。也就是這丫頭,換了別人,他哪有這耐性啊?他欠她的,由著她胡鬧吧。
「不猜!」
「必須猜,必須的!」他忽然整出一口范偉型的東北話。
「就不猜!」她的火氣已經消了一半,差一點就笑出來。
「我這輩子就指這笑話活著了,你想憋死我啊!」他半真半假地埋怨。
她嘟起小嘴不再掙扎,乖乖地躺在他身下,如果時間就這樣停止了,該有多好啊!「說吧,憋死你我的罪過大了!」
「聽著,『強姦處女的四個步驟』打四個地名?」他一臉壞笑,邪氣地挑起一條眉毛。
「您兒老人家說來也算是個成功人士,腦袋裡就裝這些亂七八糟的啊?什麼狗屁謎語,損不損啊!」她在他稜角分明的國字臉上輕輕給了一巴掌。他是她中意的類型,只可惜不再屬於她。
「猜不出來就讓我幹一下,哪兒那麼多廢話!」他一向這麼直接,抱著她,想要了。三天,放縱吧……
「你就不能有點情調嗎?這麼多年了,女人見了不少吧?這麼直接,人家都受得了你嗎?」她有些心酸,他在外面一定有過很多女人,八年,他怎麼可能自己待著啊。說來他們一樣放縱,可他居然嫌棄她,就因為她是女人嗎?世界就是這麼不公平,女人就該死守活守,男人想幹嘛就幹嘛,社會道德根本就沒有邏輯嘛!
「受不了就出去,請吧!」他隨隨便便的一句玩笑,讓她心裡七上八下。這傢伙的確變了不少,可能是地位提高了,講話好張狂啊。她隱約感覺到,他對她總有一份淡淡地輕蔑,八年前的那份親近再也找不到了。
「走呀!」她佯裝要起床的樣子,被他用力地按下,「繼續猜謎語,想出答案了嗎?」他是故意輕蔑她,他發覺自己面對她時居然有些憎恨,他說不清自己那種心痛的感覺緣自哪兒。
「沒那好腦子,猜不出來。」她環抱著他的脖子,有些無奈。
「呵呵,」他輕笑一聲,湊進她耳邊,頓挫且字字清晰地呢喃到:「『葫蘆島』,『巴爾幹』,『濟南』,『開封』。」
倪紅蓮沉思片刻,狠狠在他肩膀上搗了一拳,房間裡隨即浮起兩人默契而放浪的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