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餐合併了下午茶,整整一下午時間泡在「辰光國際」的旋轉餐廳裡。金勝跟大個兒聊得不亦樂乎,倪紅蓮以為自己此時變成了空氣,對面那個見鬼的男人已經徹底忽略了自己。
站在窗口的那襲紅衣悠然飄來,再次遮蔽了她的視線:「勝哥,快四點了,咱們還打算在這裡吃晚飯嗎?」
金勝揚起溫和的笑臉,抬起腕上的RADO看了看時間:「只顧著閒聊,過得真快。大個兒,等下介紹我們去哪裡轉轉?」
「準備吃晚飯!」大個兒半開玩笑似地回應了一句。一下午嘴都沒閒著,晚飯還能吃得下去嘛!
「饒了我吧,哥哥。我這兩天正在減肥呢!」阮靜雲坐回金勝身邊,望著大個兒笑瞇瞇的說。
「你又不胖,減什麼肥呢!」阮靜山也從窗口歸了位,拍了拍妹妹的腦袋寵溺地抱怨。冬天的夜晚來得太早,昏黃的夕陽已沉在天邊,金紅色的光線懶懶散散,投射到全透明的餐廳裡面。
「那得看跟誰比,看人家紅姐多漂亮!」小丫頭下意識地向倪紅蓮的苗條而不失豐滿的身體上看了一眼。對方是大個兒的女朋友嗎?配那個傢伙彷彿太可惜了!
倪紅蓮勉強扯開一抹淺笑,望著漂亮的小丫頭感慨道:「你不胖,剛剛好。福氣都長在臉上了,那才是真正的漂亮。」人和人是不能比的,命運彷彿已經注定了。她生下來彷彿就是受苦的,不論怎麼吃都不給社會主義長光。猛一抬眼,發現那個一直當她透明的男人眼光在她身上片刻定格,眼神交錯,瞬間轉向了窗外……
「乾脆先洗澡,完事吃吃夜宵,唱唱歌。冷窪窪的,晚上也沒個做的!」大個兒提出建議,等待著大家的認可。
「隨便你怎麼安頓,聽你的!」金勝率先站起身,穿起外套走向略顯陡峭的樓梯,轉身扶住身後的阮靜雲細心地囑咐著:「慢點,不好走,當心別跌下去。」
倪紅蓮走在隊伍的最後,強壓著心中的妒忌。心裡一遍一遍地提醒自己:那個男人不屬於你!可她還是懷疑自己有沒有繼續待下去的必要,面對金勝與阮靜雲戀人般的親密她怕自己會忽然之間崩潰掉。一切都過去了,她深深地感受到兩人之間懸殊的差距,可感情始終壓迫著理智,她控制不了自己。
就像大個兒描述的那樣,洗澡,夜宵,K歌,渾渾噩噩的一天就這樣過去了。倪紅蓮始終感覺自己十分多餘,金勝整整一天都對她帶搭不理。
夜空中的一彎新月籠罩著迷濛的心,倪紅蓮半瞇著雙眼翻起一大落陳年舊事。廣本上依然是她和大個兒兩個人,金色的VOLOV在身後散漫相跟。大個兒揚手遞給她一包煙,目光掃過後視鏡中秀麗的人影說到:「紅蓮,等會兒看看情況。勝哥要是不用人陪,你晚上就跟我走吧?」
「嗯。」麻木,很想發洩一下。揚手點燃一根煙,重複她的身價,「完事我就能把車開走了吧?」
「看中哪輛開哪輛,咱倆還分什麼你的我的?」大個兒一直挺喜歡她,惦記她不是一天兩天了。只要她肯跟著他,他老婆有啥她有啥。
「呵,你不怕你媳婦把你活撇了?」閒來無聊,用力踹了前面的靠背一腳。
「我只要按時把錢交到家裡,我老婆才懶得管我呢!說實在的,我對我老婆可不錯了。你知道我老婆怎麼說?她說我在外面的女人太多,心裡過意不去才對她百依百順的。」
「呵呵,你老婆真兇,挺想得開的。其實也是,錢夠花覺夠睡,管那麼多幹什麼?我家那個貨要是能養得起我,他在外面願幹什麼幹什麼!」倪紅蓮忽然想起江浩,掏出手機往家裡撥了個電話,半天沒人接,一臉不爽地對著電話大聲咒罵,「這疙刨貨又不知上哪兒去了?不在家,沒準兒又在你攤上耍呢!」
「耍就耍哇,管他幹嘛?以後我養活你不就得了!」大個兒信誓旦旦地承諾。
「真的假的?」她繼續跺著椅背兒說。
「王八旦胡說!看我長得不咋地,往死了重感情。我惦記你不是一天兩天了。」
「信你的死了連褲子都穿不上!你要是真喜歡我,還能讓我陪那個姓金的?」她又不是傻B,就聽他那張破嘴瞎扇忽嗎?他這樣的男人她見多了,寧可信世上有鬼,也甭信男人那張嘴!說話還不如放個屁有味兒!
閒聊幾句,兩輛車相繼在酒店門外停了下來。面對金勝臨別時的寒暄,大個兒幾乎可以肯定這女人今晚屬於他了。金勝一整天對她不理不睬,大概是眼光太高看不上她。看到其他人先一步進了酒店大門,大個兒轉向始終坐在車上的倪紅蓮說到:「下車,送送人家。」
她淡淡翻了對方一眼,懶得爭辯。下了車,扶著車門對著金勝說:「勝哥慢走,有空常來,不送了。」
對方熾熱的大掌猛然抓住她的手腕說到:「你不上去了嗎?」那眼神不是詢問,而是決定。他知道自己捨不得這個女人。白天因為靜雲在場他故意疏遠她,而此時,他不想讓她就這麼走了。他發誓他沒有其他的想法,只想跟她好好聊聊。八年的辛酸,很想找個人倒一倒。
「我……」倪紅蓮心中一驚,忽然間沒了話。有些怨恨,他只想跟她睡覺嗎?可她痛恨自己,居然拒絕不了他。她不想就這麼錯過他,很想知道當年他拋棄她之後去了哪兒?她很想問問他,他的良心被狗吃了嗎?他毀了她,好歹也該讓她發洩一下!八年,她快憋瘋了!
「我什麼我,趕緊跟勝哥上去吧!」大個兒有些失望,卻能掂量出輕重,連忙伸手推了她一把。勝子就是勝子,裝B真像啊!白天的時候是人,到了晚上就變成鬼了!
「走吧。」金勝淡淡說了一句,放開了她的手腕。她畢竟是個有夫之婦,不適合在大街上跟她拉拉扯扯,她該明白他這樣做是為了維護她。
兩人並肩進了電梯,週遭始終籠罩著尷尬。她沒講一句話,他一眼都沒看她。散漫的目光始終流連在沿路工藝閣裡的干花上,倪紅蓮忽然覺得那就是她。
跟在對方身後進了房門,扔下包,一屁股坐在床上。點燃一根煙,靜靜地望著他。他自己坦白吧,她懶得問他,八年前他為什麼拋棄了她?
「喝水嗎?」金勝將自己的杯子遞給她,表情有些尷尬。她還抽煙,她大著肚子那會兒不是答應他戒了嗎?轉身脫掉外套掛在衣架上,一臉不爽,懶得看她。眼光溶入窗外稀疏的車流,憋在那裡半天不說一句話。
氣氛壓抑,她終於決定開口問他:「叫我上來幹嘛?有話就說,有屁快放,有啥想法就趕緊躺下!」
他將灑在窗外的視線移回她臉上,擰起眉頭注視著她。她怎麼變成這樣啊?如果換做別的女人這樣跟他說話,他會毫不留情地將她扔出門外。一個女人自己不尊重自己,指望別人怎麼對她?
「看著我幹嘛?我臉上又沒長畫!」她擠熄了指尖的煙頭,對視著他。他辜負了她,就沒有一點心虛嗎?他怎麼能如此坦然的面對她?
金勝微微沉下嘴角,滿心失望地說到:「我討厭你現在的樣子,想不到你會變成這樣!」
「拜你所賜!我該感謝你不是嗎?」眼淚瞬間衝到眼眶,固執地不肯落下。她不會再為他流淚,他不配擁有她的眼淚。天下人都可以看不起她,除了他!不是他,她能變成這樣嗎?
她漾滿淚水的雙眼讓他背負著濃濃的罪惡感,坐在她身邊,口氣忽然軟了下來:「紅蓮,怪我!可我不是有意要拋棄你的。我在礦上出事了,差一點命就沒了。傷好之後我回去過,可你已經不在了……」
他以為他的一席話能撫平她心裡的傷口,誰知她聽著聽著居然哭出聲了。他溫柔的大掌輕拍她隨著哭聲不停顫抖的脊背,不知怎樣做才能給她些安慰?
她不想活了!
原來是老天爺耍了她。這個男人沒有愧對她,一切的不幸都是她自己作的!她為什麼放縱自己?為什麼變成今天這個樣子?只怪她自己,跟對方有什麼關係?
「別哭了,我幫你拿毛巾擦擦。」他匆忙起身而去,按亮了洗手間的燈。
「紅蓮!」
跨出洗手間的剎那,金勝大驚失色,一個箭步衝上前去扯開隨風浮動的窗簾。她一隻腳已經跨出窗外,正在邁出第二步的時候,被他用盡全力拽了下來,「你幹嘛!」他恨得咬牙切齒,用力將她推搡在床上,狠狠地扇了她個大嘴巴。
她活成這樣,他已經夠揪心了。她還要死在他面前嗎?她非要用這樣的手段折磨他,才能平息心中的委屈嗎?事情過去八年了,她就不能放過他嗎?他悔不該招惹一個十六歲的小女孩,他清楚自己給她帶來的傷害。他想負責,只怪老天爺不給他機會!
倪紅蓮被對方重重的巴掌打醒了,乾枯的靈魂已經從窗口飄了下去。捂著發燙的臉頰緩緩坐起身,望著窗外默默地抽泣……
本以為是他辜負了愛情,到頭來辜負了他的人卻是自己!還記得他說:「你的男人叫金勝。」可她卻從沒理解這句話的意義。她沒有為他守住自己,她辜負了他的心意。當她終於找回屬於自己的懷抱時,那個承諾,已經過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