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明?晴明?”驚恐中,林偌雅完全醒來,熟悉的房間,不是克明親王府,是晴明的房間,是晴明府邸。可是,這一刻,周遭一片淒請寂寥,哪有那個熟悉的白色身影?
試著努力理清思路。那晚,皇宮的賞花大會,晴明,看到晴明了,然後,好像很累,再然後,好像什麼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而最後印入眼簾的,卻是那張再熟悉不過的淡然容顏,哀傷而寧靜……
那縱死無悔的決然,和那蕩漾在耳畔,輕柔得幾乎微不可聞的聲音,“偌雅,偌雅……”
還有,剛剛的那人是誰,他在說什麼?什麼叫告訴葛葉,安倍晴明的血,權當她當日私自與凡人結合的懲罰。
剎那,汗濕衣襟,發生什麼事了,到底怎麼了?
所有的心碎,所有的神傷,所有的恨,統統丟到了一邊。
“偌雅,你醒了?”見林偌雅醒來,原博雅連忙快步上前。
“博雅,晴明呢,晴明在哪裡?”顧不得回答原博雅的問題,林偌雅急切的問道,不詳的預感在心底不斷擴大。
“晴,晴明”原博雅一愣,該怎麼說,好像連自己也弄不清這中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晴明的額頭怎麼會多出了九條紋路,而且原本濃如黑墨的頭發,似乎忽然夾雜了九縷銀發,雖說五官面目未改,但其中所透出的飄然邈仙之態,已非俗世中人能所有。為難的將目光移向賀貿保憲,事實上,他和林偌雅一樣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隨著原博雅的目光,林偌雅這才發現了站在他身後的賀貿保憲,天青禮服,長身而立,神情肅然。
“保憲大人!”仿佛見到了天上掉下的救星,林偌雅急切的問道,“晴明呢,晴明在哪?”
“晴明他,被狐皇抓走了。”看著林偌雅的神情,賀貿保憲冷靜的說道。
“狐皇?”林偌雅和原博雅幾乎異口同聲,原博雅知道,剛剛的那個男子,便是狐皇。
“不錯,天下萬狐之皇。”賀貿保憲知道,所有的一切,瞞不住了,“偌雅,你與晴明在一起這麼久,除了知道他是白狐之子外你有沒有見過他的母親?”
“見過”林偌雅答道,一時之間不明白賀貿保憲為什麼會這麼問。
賀貿保憲的眼中,閃過一縷傷痕,似乎下了很大決心般徐徐道出,“當年,葛葉夫人是貴為白狐族身份最為尊貴的天狐,本該與狐族之皇共同掌管稻荷仙山,然而,誰料造化捉弄,竟無意中救了晴明的父親,而且一見鍾情。但是,狐族族規,族人不得與人類通婚。然而,葛葉夫人卻不惜一切反出狐族,與益才大人結為夫妻,不久晴明出世。當年我初能記事,常隨家父登門造訪,那時他們家幸福得……連我這個少不更事的孩子也無法忘懷……當時的晴明,是個那麼愛笑、愛鬧的孩子……”
林偌雅和原博雅均是一震,幾乎無法把那個即使身處人群,也依然會散發出一股疏離之感的安倍晴明與賀貿保憲口中的聯想起來。
“那……後來呢?”原博雅追問道。
“葛葉夫人本當是狐族首領之一,可是卻因情反出狐族,狐皇狂怒,誓取安倍益才大人性命,然而,當日即使由葛葉夫人、益才大人和家父共同出手,也只能與其打個平手。最後,為保益才大人性命,葛葉夫人忍痛離開益才大人和年幼的晴明進入信太森林修煉。不幸的是,因為葛葉夫人的離開,一年之後,益才大人便郁郁而終了。”
林偌雅一驚,忽然響起自己變成白狐前那一晚安倍晴明手中的字條,‘妾即離君若逝露,縈思會逢和泉處,景風蕭然人孑立,信太淚痕凝悲樹。’那是母親離開時留給父親的絕別之詞。那晚,她記得,他的眼神一片清明,並無悲戚之意,只是眼底深處湧動著一絲淡淡的失落。
“那又怎樣,益才大人已經過世這麼多年了,而且,這件事是他們父輩之間的矛盾,關晴明什麼事?”林偌雅問道。
“狐族有個傳說,人與狐混血之子,是禁忌與罪孽的烙印,會為狐族帶來彌天災劫……”賀貿保憲淡淡說道。
“那那個狐皇為什麼等到現在才來抓晴明啊?”原博雅不解的問道。
“在狐族,人類之血是不可以用以祭奠滅災的。”賀貿保憲一歎,“晴明十八歲時,我父親便將他體內那尚未成熟的白狐之力封印,希望他可以成為一個普通的人類而躲過這一劫。”
林偌雅一直被揪緊的心稍稍放下一點,原博雅也不覺松口氣,道,“那不就結了?”
賀貿保憲不由苦笑,“可我父親哪真有那等通天手段,封得住他體內那威力無窮的白狐之力。晴明體內的白狐之力不過是暫時被他與家父共同封在其體內沉睡。然而,隨著他年紀的增長,白狐之力也會隨之成熟,封印也就會越變越弱。可是,若以晴明今日的修為,在封印變弱之時還是可以勉強克制住這股白狐之力。可是,若是遇到生死關頭,這無窮之力就……”
似乎明白到了賀貿保憲的話中真意……
林偌雅難以置信的探尋般問道,“你、你是說?”
賀貿保憲微微點頭,“沒錯!求生乃是萬物天性,一旦遇上會致死的危機,那麼不管晴明本身願意與否,他體內的白狐之力都會沖破封印,助他度過死劫。隨即,晴明的身體便會瞬間恢復為白狐之身,成為和他母親一樣,不老不死的天狐。”
“白狐之力,不老不死的天狐”林偌雅喃喃自語道,心仿若掉入了寒冷的冰窖,原來,自己從未真正的了解過身邊之人啊。
“天狐,”原博雅一愣,似乎想起什麼似的,“難道,剛剛晴明就是變成了天狐?”
“不錯。”賀貿保憲不可置否的點點頭。
“可是,剛剛晴明又沒有面對生死關頭,怎麼會……”原博雅問出了心中最大的疑問。
聽到原博雅的問題,林偌雅也不禁抬起了頭。
賀貿保憲看了一眼原博雅,隨即,又將目光停在了林偌雅身上,“其實,晴明上次當胸一劍之時,白狐之力就開始外洩了。後來,他運用自身靈力才勉強壓制。不過,狐族有意逼晴明沖破封印,先是柳川真彌,隨即派了黑白護法,甚至連各種山精妖怪也為晴明體內的威力無窮的天狐之血紛紛趕來。”他頓了頓,“而剛剛,晴明為解你體內的陰陽咒,自己沖破體內封印,用天狐之血為你解咒。”
“什麼,你說什麼?”晴天霹靂也不過如此。
“任何人都會有軟肋,而你林偌雅就是安倍晴明的軟肋。”賀貿保憲定定的說道,“那時,狐族暫時對付不了晴明,所以,只能對你下手,只要抓住你,那麼別說是讓晴明恢復天狐之身,即使要他立即血濺五步也是輕而易舉。所以,當日晴明與你分開,為的就是保護你。”
林偌雅怔然,張口結舌,頓時不能自己,一時間,淚水如決堤般傾洩。
什麼?怎麼會是這樣,原來……你是在保護我啊,晴明,晴明,你為什麼什麼都不說!為什麼?心頭又暖又澀,晴明,你怎麼那麼傻?我怎麼值得?
原來,真令得晴明進退不得之人,卻是你啊……林偌雅……
林偌雅,林偌雅!你到底干了什麼?除了麻煩、事端,你還給過你最愛的人什麼?
“我要去救他,去救他!”掙扎著起身不管如何,至少絕不要這樣,犧牲你自己救我,怎麼可以?怎麼可以?這個人、這顆心都是你的,沒了你,我還可以活著嗎?
死又怎樣,天狐也好,狐皇也罷!只要能和你在一起,管他是否魂飛魄散,永不超生!
“偌雅,你不要亂動,也不要這麼激動,你要顧著肚子裡的孩子啊。”原博雅連忙上前制止她。
“什麼,孩子?什麼孩子?”林偌雅一驚,迷茫的看著原博雅。
“你還不知道嗎?”原博雅連忙解釋道,“是你和晴明的孩子,你懷孕了,而且3個月了。”
“我,我有了?”林偌雅不敢相信的緊緊的盯著原博雅。
“是的,所以,你現在一定要保重自己。”原博雅鄭重的點點頭。
孩子,我和晴明的孩子?
高興嗎?當然,是我和他愛的見證和延續啊。可是,晴明,現在晴明在哪?如果沒有晴明,那麼這樣的延續還有意義嗎?如果,讓我從今以後沒有晴明,只是看著這樣的延續活下去,可以嗎?不,絕不可以。沒有了安倍晴明,一切都沒有意義啊。
“博雅大人說的對,為了晴明,你也要保重自己。”賀貿保憲認真的說道,“而且,要救晴明,光靠你一個人也絕對不可能。”
是啊,晴明,就我一個人,怎麼才能救得了你啊?林偌雅不禁潸然淚下,從沒有一刻像這一刻一樣,她忽然恨自己為什麼從前不好好的跟晴明學習陰陽道。
“那如今怎麼辦?我們到哪裡去找到葛葉夫人救晴明?”這一刻,原博雅也已是全無主意。
“不如這樣,多找些人來幫忙可以嗎?我現在就回家,派人把全國最好的陰陽師都找來!”原滿屋子轉悠的原博雅忽然想到好主意似的站住了腳。堂堂的克明親王獨子,殿上三位中將品階,別的不敢說,銀子和面子那是絕對不缺的。
“大和還能有比晴明更厲害的陰陽師嗎?連晴明都幾乎全無還手之力,你找來的那票廢物除了送死,唯一的幫助就是拖延時間讓晴明死得更快!”賀貿保憲翻了一個白眼,無奈的說道,“現在,我們只能靠自己了,我們三個一塊去救晴明。”
“我們三個?”原博雅一震,緊接著立即反對道,“我和保憲大人你是肯定要去的,可是,偌雅她懷了孩子,她怎麼可以去?”
林偌雅大急,剛想反駁原博雅,卻只聽賀貿保憲道,“不,偌雅非得一起去!否則,就算你我有天大本事,我保證你就算找到死那天,也救不到晴明!”
“為什麼?”這時,林偌雅和原博雅幾乎異口同聲。
賀貿保憲繼續道,“狐族最長於結界之術,稻荷神山內外籠罩各種結界不下三十處,除非是真正的狐族,亦或是他們請去的客人。而普通人倘或進入其中,就會立即被發現,而且只怕到死也無法找到晴明。”他頓了頓,自嘲般笑了一聲,“而我們當然不是他們的族人,或者二位覺得,我們像是貴客嗎?”
“那這和我們帶著偌雅同去有什麼關系?”原博雅仍是不解。
“我們雖不是狐族,可晴明身上流的,可是最正統的天狐血脈。雖然他不在,但偌雅體內有他為她解咒時的那一滴天狐之血。而且,偌雅現在懷著晴明的孩子,單憑這,便足以令我們進入狐族結界而不被發現。”
“那還等什麼?我們還不快去?”原博雅當即站起身來。
而賀貿保憲卻又拉住他,“你先且慢!我還有話沒說完,但若要在最短時間內找到晴明,就要靠偌雅體內那與晴明生死相連的生死咒!”
“生死咒?”林偌雅和原博雅均是一驚,當日代替晴明與柳川真君斗法,靠的就是這道生死咒。
“不錯”
“可是晴明考慮到自己收妖斗法之時或會受傷,早就將它壓下了。”林偌雅著急的說道。
“沒關系,晴明在你身上下的,是至死方休且惟有施術者可以解開的咒,生死相隨之咒。也就是說從下咒之日起到除非晴明親手解開此咒,或是你們有一方壽終正寢之日時。否則,你二人便生死相關,你受的任何傷害,縱然相隔十萬八千裡,晴明也會感同身受。”賀貿保憲眼中的光芒忽明忽暗。
“也就是說,晴明若受的任何傷害,縱然相隔十萬八千裡,我也會感受的到!”聽到這,林偌雅不禁暗自滿懷感激,這樣,至少可以感覺到晴明是否平安。
賀貿保憲點點頭,卻不敢說出當日安倍晴明為免林偌雅不測,早將三分之二以上的痛苦承受都轉加到了自己身上,林偌雅所受之傷,安倍晴明會苦楚加倍。但安倍晴明若有意外,林偌雅感受到的,或許還不到一半。“我和晴明的咒符份屬同門,我可以重新激起晴明的咒語,只不過……”
“只不過什麼?”見賀貿保憲停下,林偌雅立即追問。
“晴明和狐族的過節你已經知道了,晴明這次落在他們的手裡,會受什麼罪誰都猜不透。那道咒晴明原意本是護你,但如今卻只怕……只會令你飽受折磨。而且,你現在有孕在身,但卻要隨我們一起趕路,爬山涉水,旅途勞頓。你真的可以受得了嗎?”
原博雅幾乎同時再次投來不放心的目光。
林偌雅微微一愣,下意識的用手扶住了自己的小腹上,“我和晴明生相隨,死相從。”
林偌雅眼中的決然讓賀貿保憲震然,師弟,你的確沒有選錯人。
“好,我們出發。”於是,三人踏上了這條茫茫的營救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