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可憐的小崽子,連槍都沒有,還想跟我們鬥?」
欣克爾自言自語著,聽起來像是在貶低對方,但仔細聽聽,話語中也帶有一絲對那些無辜生命逝去的惋惜--即使他們是敵人。】有個士兵低聲說:
「他們都瘋了。」
雖然在戰鬥之中,敵軍那近乎瘋狂的衝鋒確實讓人震憾,但他們都明白,這並不代表敵人是真的瘋狂。在那邊的陣地裡,也許那些人也跟他們一樣,在議論著今天的戰況,議論著敵人強大的火力和同樣瘋狂的進攻。這裡面,到底誰更稱得上是瘋狂的呢?誰也不知道,但他們唯一知道的是,只有更加瘋狂更加不要命的人,才有可能在這座城市中取勝。
艾吉坐在角落裡,閉著眼睛,其實他沒有睡著。此時,他睜開眼,疲倦的雙眼呆滯地盯著眼前的地面上。伊格爾強行忍住自己的睡意,仔細聆聽著外頭的動靜。他聽見艾吉在自己身邊說:
「太安靜了。」
伊格爾回頭看了他一眼,這個年輕人知道,朋友這麼說,表示他認為現在的這種氛圍不是件好事。相反,他覺得這有可能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寧靜。
「那邊是我們的人嗎?」
艾吉又問了一句,伊格爾這才點點頭。在他手持的望遠鏡中,可以看到車站東南方向不時有爆炸的火光,映照得黑夜紅了半邊天,隨即又黯淡下去,恢復成原來濃墨般的顏色。伊格爾加上一句:
「暫時還沒發現他們的蹤影。】」
確實,在他的眺望中,不管是自己人還是敵軍,都沒有出現在這一帶他的視線範圍內。這其實也是有安慰朋友的意思。艾吉沒說話,坐在他身旁,拍拍自己的耳朵,滿臉心事重重。在兩個多小時前的一場戰鬥中--其實他們當時是迂迴到原來的陣地,進行據點鞏固,結果遭遇到了敵軍的小股分隊--有顆手榴彈在他身邊爆炸,幸好艾吉跑得及時,不然他現在肯定早已沒命了。可是躲過了手榴彈,他至今都覺得耳朵旁一直嗡嗡響,讓人感覺很不舒服。
「我不知道……但是,真的很安靜,這不尋常……」
遠處的炮火漸漸少了,車站這邊顯得更加安靜。在候車室裡,四處火力點上都有自己人的士兵,所以室內的人可以安心地坐上一會兒。他們之間誰也沒說話,這樣的沉默更讓人覺得空氣尤為凝重。伊格爾也有著類似的感覺,不過他還是希望艾吉所說的和自己所想的那種不好的預感,不會實現。
站在窗戶前的瑟格,用射擊瞄準鏡對著外面。他意外地發現,在離車站不遠的街道上,出現了幾個人影。仔細一看,那並不是敵軍的士兵,而是穿著破爛的平民。在瞄準鏡裡,瑟格看到那兩三個平民中有男有女,老的那個是一個留著大鬍子的男人,他躡手躡腳地走進一棟房子裡,身後那對年輕男女緊隨著,看起來,他們是想到裡面找東西吃。又或者說,那原本就是他們的房子?瑟格不禁這樣猜測起來,他觀察一下周圍的情形,又下意識地把瞄準鏡對準那棟房子,想看看那三個男女到底怎麼樣了。他還看到,跟在他們身後的,似乎還有一個特別矮小的身影。那是個孩子,雖然離得太遠,所以沒法看清是男孩女孩,不過從身高和姿勢可以判斷出,確實是個小孩。那個孩子扯著女人裙子的下擺,腳步不穩地朝房子裡走去。房子裡似乎有什麼動靜,瑟格留神著,繼續盯著那裡仔細觀察。他看到,有人從房子裡出來,不過一時看不清是些什麼人。屏心靜氣再看了一會兒,終於有發現了。那是路軍的士兵,他從裡面伸出半個腦袋,看了看外頭,然後就匆忙把那個孩子和女人拉過去,想將他們接進房子裡。那棟破房子裡的窗戶上出現了一些人影,瑟格馬上對伊格爾說:
「中尉,十點鐘方向的那棟藍色的房子裡有敵人!而且不止一個!」
伊格爾馬上衝到窗前,用望遠鏡觀察瑟格所說地點的情況。果然,在那裡他也看到有敵人出沒,然而在之前,這幾棟離他們很近的樓房裡一直是沒人的,那些路德尼亞兵不知是什麼時候竄到這邊來的。他們很有可能是來衝著車站來的!伊格爾來不及多想,立刻下令:
「開火!」
剎那間,從車站這邊噴射出多道火舌,朝那幾棟街道對面的房子襲去。那個走在最外面的路軍士兵,被瑟格一槍打中脖子。黑夜中,他像一棵被砍倒的樹木,重重地倒在地上,鮮血如同噴泉一樣濺出。而房子原本就破爛不堪的窗戶,現在再一次遭到子彈的洗禮,變得更加毀爛。有幾個埋伏地點不好的路德尼亞士兵,當場被猛烈的掃射擊中,倒在窗戶上或是靠在牆壁上,渾身都是彈孔。
由於被敵人識破了埋伏點,所以那兒的路軍只好先撤退回去。在確認這點之後,伊格爾下令停止射擊。候車室裡的奧軍士兵們,這才開始探頭看看那邊的情況。瑟格看到,在那個被自己打中的士兵身後,那幾個平民打扮的人也倒了一地。那個女人用她的身體趴在小孩的身上,似乎是想讓孩子不受到傷害。他也知道,在底下的那個孩子,已經不可能活下來了。雖然今天他用心愛的狙擊槍打中了不少敵人的槍手,但這次自己的立功,讓他怎麼也高興不起來。
「幹得好!」
伊格爾擠到窗戶上,拍拍他的肩膀,然後又觀察那幾棟樓房裡還有沒有可疑。瑟格將臉頰靠在瞄準鏡旁,心裡卻不由自主地想起剛才那個孩子蹣跚行走的身影。
又一次擊退了敵人的來襲,但這並不能讓眾人的情緒放輕鬆一點。而且經過剛才那麼一輪掃射,他們原本的睡意此時更加是跑到九宵雲外去了。傑奇雙手仍然握在機槍的槍把上,他緊皺眉頭,說:
「這些高地人,跟老鼠一樣,到處亂竄。連他們什麼時候來的,我們都沒察覺。」
「悠著點,孩子,悠著點。」欣克爾還是那樣氣定神閒的。「聽欣克爾老爹的話,現在就這麼緊繃繃的,那可不行啊。要知道,那些路德尼亞人還會再回來的。所以,把精神留到那個時候再用吧。」
這一夜,不管對於獲得據點的人,還是對於失去據點的人,都是如此漫長。而在這樣苦苦煎熬的夜晚之中,科斯佳洛夫失去了往日的風采和萬家燈火,迎來的,是彷彿永無止盡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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