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對方不說話,施道芬沒有因此而中斷這個話題。相反,他直視著裝甲兵總監,一字一句地說道:
「正是因為這個堂弟的告密和幫助,休厄爾元帥才會被無辜罷職的!」
雖然已經隱約猜到了他會這麼說,不過當真的從對方口中得知這一答案時,加勒特仍然是無比愕然。對於大後方政府內部的鬥爭,他早有耳聞,然而傳統的軍人道德,要求他們對此必須不聞不問,否則的話在他們自己人看來,他們軍人的榮耀和道德感,也會被那些陰謀詭計所玷污。可是他怎麼也沒想到,施道芬竟然會提出這種看法:堂堂奧登尼亞軍總參謀部部長,竟然是被這些人給搞下台的!這位上將覺得渾身直冒汗,他不由得問:
「你怎麼知道的?這件事……可以確定嗎?」
「我雖非當事人,不過我可以保證,親愛的總監,這件事不會有假。」
「何以見得?」
「在軍部之中,當時有貝格元帥的人,也負責那次調查休厄爾元帥的案件。老先生告訴我,他的人可以證實,休厄爾元帥的那位堂弟就是其中的主謀。」
一聽到「貝格」這個名字,加勒特馬上打消了懷疑的念頭,因為他知道,那個人是不會說謊的。跟德克元帥一樣,貝格元帥在奧軍將領中同樣擁有極高的威望。他的年紀甚至比德克還要大一些,都是被奧軍軍官們稱為「老頭子」那一輩的元老級人物。雖然在數年前貝格已經退出軍隊,但是他在軍隊中的影響力,依然不見減退。】只要是傳統軍方一派的人物,就都會對這位元老保持著崇高的敬意和畏懼之心。哪怕是像現役的數位元帥,在這幾個「老頭子」面前,一樣是頭都抬不起來,充其量只能像小孩那樣聽著家長的訓話教誨。因此,裝甲兵總監這才相信,施道芬所說的沒有半句虛言。
「那麼,元帥……先生他,也知道休厄爾元帥是被冤枉的??」
「當然,而且他一直對自己無法制止這種事的一再發生感到十分痛心。」施道芬推著輪椅,來到更加平緩的草地上,那間別墅也離他們越來越遠。「現在事已成定局,再討論也沒用。可是貝格元帥真的不希望再看到類似的事件發生。總監,像您和布勞契上將那樣,遭受不平待遇的前線將領還有不少,要是再這樣下去,我們的軍隊,不久之後恐怕就要改名成了『勝利黨軍』了!」
裝甲兵總監一時沒有說話,不過這並不表示他內心就像外表那樣平靜。事實上,他已經被今天這番談話弄得心煩意亂。他原以為,今天施道芬來看自己,是為了探病並且把前線的形勢告訴自己;可是誰能想到,這位參謀軍官卻說起了自己毫不知情的後方政府與軍隊間角力的內幕,而且其中還牽涉到一些軍隊中的高官,這更讓加勒特感到無所適從。現在正是冬季,可是裝甲兵總監穿著厚厚衣服的身上,已是汗流浹背。
「不,奧登尼亞的軍隊,不會這麼容易就完全與政治混為一談的!我軍向來有屬於自己的優良素質和傳統,所以才能在古代至今,一直盡忠職守、保家衛國。如果我軍是那麼容易就會成為政治的俘虜,那麼別說是作戰,就算是價值觀,恐怕也早就協調不過來了!」
施道芬沒有被對方半是辯白半是訓導的口吻嚇退,他坐在一張乾淨的長椅上,與對方平視著,說:
「您的見解當然有道理,可是現在形勢與以往相比完全不同。宗教、再加上政黨的力量,遠遠超過我們軍方的想像。本來,軍人就應該對國家效忠、對政府效忠、對首長效忠,這是理所當然之事。可是現在,不管我們如何付出努力,首相以及他身邊的人,卻從來都沒有對軍方流露過真誠的信任,這是非常不合常理。請您試想,如果首相真的完全信賴我們,又何必設立禁衛軍呢?!」
關於這一點,加勒特也無法為那個最高掌權者辯護了。因為誰都知道,在如今的軍隊之中,禁衛軍是頭號的王牌部隊,而且更是政府的心腹之軍;而由伯納特帶領的空軍也由於其司令與首相的交情,遠比其它兵種更受重視。一直以來,他們這些傳統軍方人物都能感覺到,首相對部隊的疑慮,只是礙於彼此的身份再加上軍人的服從感,所以沒有人公開提起過罷了。這是公開的事實,但也是不能被說起的禁忌話題。沒想到,現在這層禁忌竟然被眼前這個年紀小自己許多的軍官打破了。加勒特越發覺得,再談下去,恐怕會更加糾纏不清。而且這個話題也實在太過危險了。所以他只是看了對方一眼,就說:
「那是首相本人的考慮,而且事實證明,禁衛軍確實能打硬仗,是可以擔負重任的精英部隊。我們的努力不會白白付出的,你太過杞人憂天了,親愛的約瑟。」
別看裝甲兵總監平時一副直腸子性格,但是他已經意識到,對方要和自己談的事情沒有那麼簡單,所以他乾脆先發話,也是在勸對方打消那種不敬的念頭。
「也許在您看來,是覺得我年輕衝動,所以才有那種想法?可是,我的總監,要知道,抱有這種想法的人,在軍隊之中,只怕是比比皆是吧!」
不知為何,在加勒特看來,眼前的施道芬,完全不像是自己的晚輩,而更像是個心機深沉、語中帶刺之人。在他沉吟的時候,施道芬又說話了:
「請您好好地想一想,為什麼我軍中那些足以被委以重任又有本事的人,卻得一個又一個地遭到這樣的下場。而且接替的人,全都是那群黨棍的人或者就是他們自己!那些平庸之輩,真的可以指揮我軍,去跟路德尼亞軍拚個你死我活嗎?難說!他們沒有一點真才實學,只會在平日裡勾心鬥角、玩弄權術,這樣的人來掌管軍隊,我們會怎麼樣?我們的士兵會怎麼樣?結果可想而知!閣下您心胸寬廣,也許不會顧慮到自己的官職,可是您身為我軍裝甲部隊的第一人,怎麼也要為前線的將士們著想吧!再任由這種情況下去,只會有更多的士兵白白送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