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奧登的另一處,位於市中心西側大街上的「凱蒂沙龍」會所,弗萊德家的男主人今天晚上就應邀來到這裡。不要以為這裡是什麼上流社會或某個權貴的家裡,這裡可是整個奧登——甚至是整個奧登尼亞——僅有的一處風月場所,它是一間妓院。在勝利黨上台後,奧登尼亞全國的妓院都被無情地取締,只有凱蒂沙龍留了下來——理由非常簡單,政府需要它。雖說嚴禁嫖娼,不過來到凱蒂沙龍的人,卻是這個國家中的不少高層人物,這裡的裝潢氣派自然也非同凡響。這家妓院的老闆,對勝利黨以及政府忠心非常,因此這裡也就成為了情報人員套取外國官員或大使口風和消息的最佳場所。
可是尤琛今天晚上來到這兒,並不是為了尋歡作樂的。他還是頭一次來到這裡,而詢問過他的姓名後,妓院裡的人馬上把他帶到一個高級套間內,那裡已經有幾句國家安全總局的探員在等待著他。雖然照常營業,不過很顯然,這是發生了什麼事。尤琛在等待的人之中發現了之前調查休厄爾委員遇害案的國安局處長安塞姆,他穿著黑風衣,神色十分難看。尤琛一走到他們跟前,另外幾名便衣探員就關上了外間的大門,而妓院的人則守在外頭,誰也不許靠近。尤琛顧不上寒暄,一和安塞姆碰面就問:
「人還在裡面嗎?」
「是的。」國家安全總局的處長雖然處理過不少案件,不過這次顯然連他也覺得難以應付。「不過已經完全嚇呆了,不管誰問他什麼,他都說不出話來。」
尤琛是接到急報,在得到首相府秘書長布魯諾的許可後才匆忙趕來的。現在看來,事情比想像中更為棘手。他看了看裡間虛掩著的橡木門,說道:
「我進去看看再說吧。」
安塞姆無言地點點頭,帶著尤琛走到裡間的門前。這所凱蒂沙龍因為是專門招待權貴和外國貴客的地方,所以傢俱之華麗、擺設之精美,就不用多說了。在這種環境下,尤琛實在很難把恐怖的氣氛與之聯繫起來。可是在一個人進去裡間之後,看到那個場面,他就知道外面國安局的人為什麼會有那樣難看的臉色了。一個赤身裸體的女人斜躺在床上,身上只蓋著一張白色的被單,血把被單染紅了,而且發黑。她的眼睛圓睜著,瞪著床頭的壁燈,深棕色的卷髮顯然是燙過,不過現在都亂作一團,覆蓋在她的肩膀和胸前。而在這個女人的身邊,還坐著一個男人。他的衣裳都是胡亂穿好的,襯衣的鈕扣都沒扣上,臉埋在手掌裡,還不時能從那雙手中聽到啜泣和粗重的呼吸聲。
可能是聽到有人進來,那個男人遲鈍地抬起頭,一雙佈滿血絲的眼睛瞪著來者。在來到這兒之前,尤琛就知道了此人的身份,現在只不過是再確認一眼罷了。禁衛軍的少校開口了,他有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柔和一些:
「亨伯特-休厄爾先生,您覺得好點兒了嗎?」
喪父不久的亨伯特呆呆地聽著對方的聲音,卻好像什麼也沒聽到。尤琛是被秘書長指派來處理這個事件的:前委員才剛死不久,他的獨子——而且是有望被擢升為下一任委員繼承其父地位——就鬧出了這樣的醜事,實在是有辱名聲。尤琛沒有仔細去看那個妓女的傷口,不過他想多半是亨伯特來此作樂,卻在床第間意外地殺死了對方——或者是因為一點爭吵,或者是因為玩鬧。一想到自己要來處理這種事件,尤琛心裡未嘗不覺得惱火,不過他還是壓制著自己的性子,準備快速地處理完這宗「意外事件」,而且不能讓外界得知此事。
「請不要擔心,我們的人會辦好後事的,您還是先穿戴好離開這裡吧。」
亨伯特又是這樣看著尤琛,突然,他好像醒悟了過來,渾身都痙攣了似的,撲倒在地,大聲喊著:
「不!不!我沒有殺她!珍娜不是我殺的!我們原本好好的……後來……後來,我到衛生間裡洗澡,可是等我出來之後,就看到她死了!是其他人幹的!有人、有人用了我的手槍!哦!全能的主啊,我沒有殺人!」
看到他這副呼天搶地的樣子,尤琛即使想查看屍體和手槍也做不到。他只好請安塞姆命人把崩潰的亨伯特帶出去,而自己則走上前,察看那柄作案的手槍。那是一把左輪手槍,被擦得珵亮——很有可能是亨伯特為了炫耀自己而帶上的,磨損的程度很小,顯示開槍的次數少得可憐。裡面少了兩發子彈,現在應該是穿過了那個妓女的身體,停留在了床墊或地板的某處。尤琛再次看看那個死去的女人,發現她神情驚恐,雙目圓睜,塗著櫻桃紅唇膏的嘴唇半張著,就像是失去了水份的花瓣,開始枯萎了。
在現場沒什麼發現,只能證明這裡曾經有一對男女在此作樂罷了。尤琛想起亨伯特的辯解,他雖然對這個只是依靠著父親頭銜來獲得好處的男人沒什麼佩服之處,不過他相信,這個亨伯特沒那個膽量殺人,他雖然帶著槍,不過很有可能連槍都不曾開過。可是,如果不是和死者在一起的亨伯特干的,那麼又會是誰潛入這裡,殺害了這個無關緊要的妓女呢?
尤琛把調查現場的工作交給了國家安全總局的人,他自己則和安塞姆走出了凱蒂沙龍。看著那個人來人往的大門,尤琛忽然覺得一陣顫慄:在最熱鬧繁華的地方,也往往是最容易潛藏黑暗的地方,只是沒有人發現到其中是危險。安塞姆和他商量著如何向上級匯報此事,當然,他們也都清楚,大事化小、小事化無,才是上級官員所樂見的。畢竟死的只是一個妓女,用不著花那麼大功夫。安塞姆笑著說:
「辛苦您了,跑這麼一趟。」
「哪裡,只是工作的一部分而已。」尤琛的心思卻顯然不在這兒,他滿腦子想的都是這幾樁案子,從中似乎還沒發現到有關聯之處,可是他在心中卻始終覺得有些地方是似曾相識的。只不過,是什麼……
「哎,您說什麼?」
當安塞姆驚訝的眼光投來後,尤琛才發現自己竟然把一直想著的那句話脫口而出了。他趕緊解釋,商議妥當後才告辭離開,可是那顆心卻完全不按節奏地鼓動著。他想起了自己剛才說的那句話:
「也許,我們把地獄,給打開了……」
地獄、地獄、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