蒔蘿谷宅還像往日那樣平靜,雖然裡頭多住了一位客人,不過對主人們來說,卻是一件好事,而對傭人們來說,則只不過是在喝茶時多準備一份茶點、用餐時多準備一個人的份量罷了。況且蕾蒂-瓊對這些物質上的要求不高,所以很容易和別人相處。如果她不是有時過於神經質和敏感外,她的渡假之旅必定更加稱心如意。
在來到這裡的第二天,瓊就來到她一向非常喜歡的花園,東看看、西摸摸,感歎為什麼朋友家能有這樣一個美麗的花園,而自己在蘭尼亞那兒所搞的花園卻幾乎都是以失敗而告終。
這裡除了花圃和草坪外,還有網球場和游泳池,顯然是經過專人管理的,所以才能一直保持著這份美麗。瓊看著花圃裡的玫瑰,發現才剛澆過水,花朵上還沾著露珠,淡淡的香氣瀰漫在四周,讓人覺得寧靜放鬆。要是自己在蘭尼亞的那個家有這樣的花園,恐怕對於自己寫作的靈感也更有幫助吧。瓊坐在花圃面前發呆,什麼也不做——其實這就是她最喜愛也是最樂意做的消遣。直到園丁來鏟掉小路上的苔蘚,她才發現自己妨礙到了別人,趕緊道歉然後離開。在走到花園通往後山山坡的林蔭小路上,她看到琴迎面走過來,手裡還挽著個籃子,裡面放了好幾樣顯然是剛摘下來的鮮花。她遠遠就看見了瓊,向她揮手打招呼。
「早上好,親愛的,客房的枕墊和被褥你覺得習慣嗎?」
「很好很好,要不是你的傭人來叫我起床用餐,恐怕我還得在床上多呆一會兒呢。」
兩人一起並肩走著,瓊看看籃子裡的絳紅色蒔蘿花、杜鵑花、小野菊花、紫蘿蘭、還有幾種不知名的小草,就問道:
「這是要擺在起居室裡的嗎?真漂亮呀。」
「一些是,還有一些是要放在大廳裡,我不喜歡今天惠斯勒先生送來的鬱金香,所以就自己跑去摘了些。」
惠斯勒是弗萊德家的園丁。瓊看著籃子,裡面的花朵爭妍鬥艷,確實很漂亮,她恭維道:
「就算是普通的花朵,經過你一擺弄,就會變得與眾不同,這幾種花插在你那個紫晶花瓶裡肯定非常美。」
琴笑了笑,她們已經逐漸走近房子的後院,在樹葉枝頭之間,陽光越過葉子,投射到地面這條平整的小路上,形成一個個光斑,就像是蝴蝶棲息在這兒,不願離去。她們已經可以看到在路的盡頭,房子的一角出現在碧藍的天際上。
「雖然我喜歡插花,不過就算弄得再漂亮,也只有自己會看。換成是別人,恐怕也不怎麼留心。」
琴說著這幾句話時,似乎只是在閒聊的口吻而已,不過瓊卻不禁看了她一眼。瓊覺得,對方不僅是在說著花,更是在提起其它的事情。
「你怎麼這樣想呢,琴。」
「難道不是嗎?」琴瞥了朋友一眼,看到她不解的眼神,下意識地一笑。「知音,並不是到處都有的。如果碰上運氣不好,一輩子得不到別人的欣賞,都是很正常的。反正,我已經習慣了。」
「琴……」
瓊無言以對,她回想起這次來到弗萊德家後情景,是有一些不一樣了,不過也有些事情還是和以前一樣。比如大家都對她和以往一樣友好親熱,琴和尤琛之間也還是老樣子。可是,現在卻……瓊雖然看起來都會讓別人以為她是那種遲鈍孤僻的女人,不過在私底下,喜歡觀察周圍的人和事,卻是她所熱衷的。她的敏感,也讓她在觀察中經常能發現別人不能發現的問題。她凝視著好友的側臉,心裡彷彿有些泡泡在往上冒,她想,她明白琴在想什麼。不過對方既然沒有直說,那麼表示她是不想直接討論這個問題,所以瓊也只能委婉地勸道:
「不要太在意了,也許事情並不像你想像中的那麼糟糕。真厲害呀,你能把這個家管得這麼好,讓尤亞即使上戰場去也毫無後顧之憂,再看看我,簡直失敗!」
後面那句話,既可以說是岔開話題,也可以說是鼓勵對方。琴感激地捏捏她的手臂,瞇著眼睛看著不遠處的涼亭和游泳池。瓊發現,這一次見到琴,對方這種神情出現的次數,明顯增加了。
「謝謝你,親愛的。要是說我還能向誰說起自己的事情,那麼也只有你了。別人都不明白,或者說,是不能告訴……我跟孩子們的爸爸,已經快有兩年沒有在私底下說過一句話了。」
瓊大吃一驚,如果不是從朋友口中親耳聽見這番表白,她怎麼也不相信琴和尤琛——這對在別人看來是十足的恩愛夫妻——竟然是如此的疏遠。琴好像早已料到對方會有類似的反應,所以並沒有責怪,只是彎起嘴角一笑,既是解嘲也是無奈。
「可是,你們不是好好的……」
瓊沒有往下說,她本來想說以周圍人看來,他們相處得毫無問題。不過她馬上又想到,琴和尤琛是在私底下獨處時無話可說,顯然這不是外人能輕易詢問的事情了。琴又開口了:
「你是指在我們平常見面的時候嗎?那時不是有孩子就是有傭人在面前,我們當然要裝得好好的,不能給別人嚼舌根的機會。別看這個地方住的都是些有身份的人,可是那些貴太太們,一樣喜歡在背地裡說東家長西家短。要是事情傳了出去,不僅是對尤亞、對我們這個家也會有很大影響。別擔心,親愛的瓊,我們之間都已經習慣了。不是討厭對方或不想看到對方才無話可說,而是即使只有我們在一起,我們所說的東西,也總是沒法說到一起去。他對我提起的事情不感興趣,而我也不怎麼想聽他在軍隊的事,於是就這樣,日子一長,就自然而然變成這樣了。當然,在孩子面前,我們還是一副相親相愛的樣子,再怎麼說,也不能影響到孩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