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明畫卷 正文 第二百零四章 原來
    第二百零四章原來

    「阿姝!」朱棣臉上慌亂一閃。急忙扶住儀華搖晃的身子。

    儀華穩住身形,卻又輕輕發著顫。

    朱棣敏銳察覺,嘴角微微一動,想說什麼,可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緊緊的握住儀華的手。

    儀華垂著頭,未綰的髮絲從鬢角滑下,堪堪遮住她臉上神情。她被握住的手,卻一點一點地在往回抽,從他的粗糙的手心裡抽出。手鬆的剎那,她抬起了頭,微白的唇邊有笑意漸漸漾起,那一抹笑緩緩的在臉上綻開,卻不達眼底:「又得佳兒,臣妾恭喜王爺了。」

    她越是笑,朱棣越是心驚,猶是那眼底滲出的疏離冷意,竟穿過了胸腔一直滲進他的五臟六腑。這樣的感覺,是他三十年生命中從未經歷過的,他一時怔住,當他要做出反應。揮去心下的膽寒無力,儀華已經轉身坐到了炕間,平靜的吩咐道:「我失手打碎了藥碗,阿秋你讓人收拾。還有喜冬,你進來回話。」

    經過半月前的事,德、秋二人不敢擅闖入內,這時聽到儀華的傳召,忙進了屋裡。

    屋子裡瀰漫著濃濃的藥味,亦有異樣的氣氛融貫其中。

    德、秋、冬他們一進屋,就見朱棣面無表情的佇立,高大的身軀似有些僵硬,而儀華卻是盈盈含笑的坐著。他們不敢再看,行禮請了安,阿秋和陳德海也不喚底下人,自動自發收拾了狼藉的地上。

    儀華怡然端坐在炕間,一隻手搭在紅漆金繪小几,和顏悅色的問喜冬:「茹次妃的侍女懷孕了?這可是府中的喜事,是誰來傳的話?人呢?你可否知道?」

    在外聽到屋裡的動靜,喜冬原想儀華怒氣難平,不料儀華並不如此,反像真的那般高興。她一時分不清真假,只道儀華是見朱棣在場,才刻意做出的賢惠大度,不然昨兒出宴席回來,為何會哭?

    喜冬這樣想著,再看儀華語調是輕飄飄的,卻是一連串的問題道出。心下愈發肯定了她的想法。

    「傳話的人是茹次妃的人,她只是三等侍人,覲見王爺、王妃不妥,報了奴婢,奴婢就忙給德公公、秋姑姑回了。」喜冬膽怯的瞄了眼朱棣,瑟縮著挪了挪地跪下,望向儀華,眼裡流露出不加掩飾的擔憂,吞吞吐吐道:「有喜的是茹次妃陪嫁侍女,聽報那侍女是今晨昏倒,讓了醫女來看,讓診出有了身子,還是……四個月了。」

    儀華垂眸,有一下沒一下的拂著湖色廣袖,聽了喜冬這樣的一番話,儘管是意料之中,仍不免心頭大震,再想起朱棣方纔的話,只覺這一切就是個笑話!但她卻不能流露分毫心中所想,只是笑道:「四個月了,和我孕期相仿。可是雙喜。怎麼發現的這麼遲,三個月時就該稟了,也好早些晉位。不過現在也不遲,該晉位到哪……」

    她說著,像是真思考了起來,一會兒,她彷彿思緒霍然一開,揚眉笑道:「對了,正好——」

    「夠了!」朱棣驀地怒斥,可看著儀華蒼白的笑容,什麼氣焰也沒了,聲音一下子低了下來,略顯黯然道:「別再說了。」

    他的聲音,他的語調,聽起來似乎帶著乞求,屋子裡的另外三人俱是莫名一驚。

    儀華卻無動於衷,依然笑靨如花:「臣妾近年來,少理府中事物,大約是思慮不周……」

    陳德海深知什麼該聽什麼不該聽,驚震過後,在儀華還說這話,他便帶了秋、冬兩人退下,守在正殿口,不許有人進出。

    儀華還在說:「不過有蓉次妃在協理府務,讓她來操持晉位的事,想來也不錯。」說著,望著朱棣笑問道:「王爺,您認為呢?」

    王府中的女人,他寵幸任何一個。都再正常不過。而身為嫡妃的儀華,她為受寵女子晉位,也理所當然。可是這一刻,在儀華笑盈盈的相問下,他只覺得莫名的狼狽不堪,彷彿做了什麼不可饒恕的錯,連辯解都無法。

    朱棣心裡煩躁異常,背手在屋裡頻繁踱步。

    儀華將這些看在眼裡,卻無一星半點的動容,心裡只是噁心到了極點,半分也不想看朱棣的惺惺作態。於是她手撐著炕幾慢慢站起,笑容淡了些說:「茹次妃那還等著王爺,您先去就是。臣妾這會兒就不去了,還得喝藥呢。」

    一而再再而三的下逐客令!

    朱棣身形猛地一震,駐足盯著儀華,滿目盛怒之色。沉默片刻,他目中怒色稍斂,僵硬的轉身,盡量語氣平緩道:「嗯,先喝了藥,休憩一會。本王晚間再過來看你。」語罷欲轉頭看儀華,卻僅微微側了一下頭,又忽然雙拳緊握。忍住轉頭的**,頭也不回的大步離開。

    湘妃竹簾放下的剎那,儀華的眼淚如泉而湧,臉上卻是在笑,眼睛也是在笑。

    結束了,這一次終於徹底結束了。

    一念之間,儀華就像抽去了全身的力氣,四肢頓時一軟,忙雙手撐住炕幾,支持無力的身子。只在這時,忽聽一陣重重腳步聲由遠及近。她聞聲側目,在模糊的淚光下,她看見竹簾從外一把掀開,朱棣竟然去而復返。

    如此狼狽,如此軟弱的一面,就這樣攤開在了朱棣面前。這是不同於以往的,是她心底深處隱瞞最深的軟弱,可是就這樣措不及防的揭開!她又一次將自尊,送予了他去踐踏。

    為什麼,他就不肯放過她?!

    眼淚無止盡的湧出來,儀華淚流滿面,她手挪開炕幾,徐徐站直身子,卻腳步虛浮,只能一手抵著炕幾支撐,一手胡亂的拭淚。

    這一幕似深深地刺傷了朱棣的眼,他大受震驚的一步一步僵直的走過去,站在儀華的面前,猶豫了片刻,伸手撫上她佈滿淚痕的臉,沙啞著嗓子問:「為什麼要哭?」

    一聲問下,儀華抽走的力氣竟慢慢的回來了,她猛地直起身,揮開朱棣的手,脫口就道:「是你逼我的!」

    區區五個字,她卻咬得極重,帶著某種強烈的情感。而這種情感,可稱之為恨!

    恨,她竟恨他——朱棣錯愕,難以置信。

    儀華不管僵怔在那裡的朱棣,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中。這一刻,她就像破梯洶湧的洪水,傾然倒塌的城牆,積壓許久的情緒、抑鬱、掙扎、痛苦……毫無保留的爆發了。她拼盡全身力氣,雙手狠狠推開近至眼底的朱棣。

    冷不防被推開,朱棣倒退半步,卻見儀華反退了數步。他一驚,本能的上前關切道:「小心。」

    左移一步,躲開朱棣伸來的手,儀華全身發顫的面對著他,連聲音也發著顫:「為你生了嫡子,我王妃的責任已盡。如今你身體恢復,又受軍中上下敬重,再不需要中山王之名,為你籠絡軍中人心。所以——」決絕的話語已到了嘴邊,可到了要說決絕的話時,喉嚨就好似刀割針刺一樣的痛,讓她話說得那樣艱難:「我安然的做燕王妃,有名無實的燕王妃!而你,儘管寵誰幸誰,不論是張月茹還是——」

    「住口!本王一次一次的容忍你,不是讓你肆意妄為!上一次的事,本王既往不咎,這一次也且算了。但事不過三,絕無下一次。」朱棣暴怒打斷,胸腔中升起勃然怒火,那熊熊的怒火,讓他有撕碎一切的衝動,尤其是讓他難受的儀華。

    然,此念卻只是瞬間的事。

    在看見儀華捂著胸口,大口大口的喘氣,不由想到她當下的身體情況,朱棣眼中的烈火轉熄,臉上卻仍是神色緊繃,沉聲道:「本王從未寵幸過張氏,她陪嫁婢女受寵生子,孩子雖是她的,但名不正言不順。如此,她身份是高於其他人,卻決不會對你產生任何影響。你大不必一直糾結於此,徒惹心結。」

    儀華猛地凝目,愕然的望著朱棣。

    他,竟從未寵幸過張氏,卻寵幸了張氏的婢女。

    張氏出身北平貴胄家,又明媒正娶迎進府,身份高於府中所以妃妾,只是略低於她。這樣的張氏,作為朱棣不可能不寵幸,否則只會召他人非議,受張家的埋怨。因而迎娶張氏之初,她就知道朱棣終究會寵幸張氏,即使洞房花夜曾棄了張氏。但是她萬萬想不到,朱棣會這樣做,讓張氏有苦難言。

    試問,世間有誰會相信,朱棣放著堂堂如花似玉的次妃一次未幸,卻幸了身邊的一名小小婢女?

    她不敢相信,朱棣會這樣做。而他這樣做的原由,有她的一分。

    疑問方生,心亦方松,念頭卻又一轉。饒是如此又如何?她既對他動了心,就再難以忍受他三妻四妾,可現實的一切卻注定他不可能只忠於她。這樣,她與其以後再苦苦掙扎,還不如趁此之際,徹底斬斷一切念想。

    念及此,儀華神色蘊起深然冷意,淚眼裡射出鋒利的眼刀,斬斷他們之間的點點滴滴,亦拔除她心底深埋的那顆毒瘤。

    她十指扣進手心,仰起面,故作哂笑道:「沒有張氏,可那侍女有孕,是鐵真真的事實。」說到這,她笑容中恍惚閃過苦澀,旋即卻笑容一斂,露出咬牙切齒的怒狀,道:「這個事實讓我噁心,就像當年我及笄之日那樣,你幸了李氏,又來尋我一般,噁心!」

    「你說什麼?」朱棣猛上前,雙手扣住儀華的肩胛,看著她,眼睛像要噬人一樣恐怖:「再說一遍!」

    儀華望著朱棣青筋綻起的臉孔,手緊按住胸腔,以緩解越來越稀薄的空氣,以及越喘越急的呼吸;繼而再述一遍,卻剛一張口,只覺呼吸一窒,眼前一陣暈眩,隨即便是昏厥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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