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籐啟作正擠在電車的人潮裡。
(果然,還是應該在早上出門才對啊。)
事到如今,他才後悔了起來。
跟早晚的高峰期相比雖然要好一點。但是御崎市車站是有多條路線經過的中轉車站。下午兩三點的時候陷入慢性擁擠狀態,也可以算是地勢佈局上的宿命了。特別是這個從御崎市車站開往西南方向的線路。還跟遠處的都圈相連接。那就更擁擠不堪了。
被人潮推來擠去,掛在肩上的那包大得有點多餘的行李,也總是被拉來扯去。
(好痛……不過,也沒辦法。)
對佐籐來說,在這次的啟程之前,他還是想好好跟「悼文吟誦人」瑪瓊琳·朵作一次正式道別。他一直在等著昨晚也一如既往地喝得爛醉如泥的她醒來.結果就拖到了這個時間——就是這麼回事。
對於她那「一如既往」的狀態,佐籐雖然也感覺到有點沮喪,但是又轉念一想「怎麼能因為這種程度的事就喪氣」,於是又重新振作起來,在大屋門前精神十足地——
「那麼,我要去了!」
懷著賭上自己一切的決心向她作出了宣言。
而瑪瓊琳對這句話的回答——
「行∼啦行啦。你這次可是去當跑腿,要好好聽從吩咐做事啊。」
卻是這樣有氣沒力的一句話。
反倒是「蹂躪的爪牙」馬可西亞斯——
「旅途快樂哦,期間的長短是沒關係的啦,全都看你噦,佐籐啟作。」
罕見地以認真的口吻向自己說了這句話。
(怎麼說呢,難道就不能再說得有點那個感覺——)
心懷沮喪的少年想到這裡——
(——啊,糟糕。)
就立刻察覺到自己又在向她渴求著什麼了。他慌忙甩了甩腦袋。被擠得動彈不得的周圍乘客都以抱怨的目光看向抖動著身體的他,不過他還是完全無視了。
(才一出來就變得這麼懦弱怎麼行啊!)
自己是懷著「為了她做自己能做的事」這個誓言而主動提出這個要求的。要是再期待獎勵什麼的話,那也太不知足了,甚至可以說是任性的想法。
(對,先不管她用什麼口吻來說,「好好聽從吩咐做事」,瑪瓊琳小姐的這個指示本身是非常正確的……我一定要好好做才行。)
作為受到外界宿任命的初等聯絡員,必須迅而準確地處理事務,完成情報的直接接收和轉交任務……這種身份、行動和目的,全都將作為自己的責任背負在肩上。無論是像孩子一樣向誰撒嬌,還是像傻瓜一樣藐視世間,現在都是不允許的。當然。正因為知道這一點,他才像現在這樣鼓起幹勁。
(好,我要好好幹!)
在內心讓自己振作起來的同時,為了把確認放在外套內袋裡的介紹信、以及瑪瓊琳新交給他的籤條這件事變成習慣性行為.他把手掌按在胸口上。
瑪瓊琳說過。這次的籤條跟至今為止的有點不一樣。
「外界宿成員的心得嘛,就是我們火霧戰士不在身邊的時候,絕對不能跟『紅世使徒』碰頭。這就是為了那種時侯而給你準備的東西啦。」
「雖然還因為擔心過度而加上了各種各樣的多餘功能啦,嘻嘻嘻噗噢!?」
根據兩人的說明,這個據說是「使徒」的探測機。如果附近有類似的氣息的話。就會把微機狀況通過某種某種觸感來通知持有者。
「總之,一旦通過這個東西感應到『使徒』的存在,你就不管用什麼手段也好,必須要全力逃跑。絕對不能隨便靠近,或者產生調查的念頭——」
「雖然也不用我們多說了,不過你要是產生哪怕是那麼一點點想跟他們戰鬥的念頭——」
「我可是絕對不會原諒你的。」
雖然聽了這種叮囑有點不是滋味.但自己以前也的確犯過這種錯誤,所以也只有默默接受了。
(的確,如果沒有瑪瓊琳小姐在的話……)
他之前犯的錯誤——把寶具的大劍放在推車上。想要跟「使徒」戰鬥——現在想起來,那到底是多麼愚蠢、輕率和魯莽的行為啊——他曾經親身體驗過的那種實力差距.即使在擠得水洩不通的電車內也令他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
(即使是現在,要是沒有火霧戰士的話,像我這樣的人……
佐籐不禁倒吞了一口唾沫。
現在。自己正在離開御崎市這個火霧戰士所守護的城堡、或者是搖籃,以毫無防備的姿態行走於食人怪物橫行肆虐的世界中。這甚至比獨自一人在密林深處徘徊更可怕,沒有逃跑和抵抗的決定性力量,無論拿著什麼武器、無論周圍有多少人都毫無意義。這裡——簡直就是恐怖的世界。
在恐怖的世界中,即使是現在這個瞬間,也一定會有人在某個地方被啃食而死。在沒有任何人……甚至連自己都察覺不到的情況下,從世界上缺落,被人們徹底忘卻。不管對誰抱有何等強烈的思念,或者是有誰對自己抱有強烈的思念,都無法改變。
(是嗎……這就是「這個世界的真相」了嗎……)
不知不覺間,他就已經得到了火霧戰士?瑪瓊琳這個盾牌。一直以來。通過把一切交託於她的判斷,從而在無意識中獲得安心感的少年。到了這個時候。才終於領悟了那曾經在對話中多次聽說過、而且也非常熟悉的話語的真正含義。
(在這裡的大家——「人類」們,原來都一直處在這樣一種毫無防備的世界裡啊。)
真正知道「這個世界的真相」的異能者——以瑪瓊琳為的眾多火霧戰士們所表現出來的、那種好像撒手不理的冷淡態度。絕對不是像表面上那樣單純的冷漠。
即使想挽救所有的人。這個世界也實在太大了。
即使想把「使徒」全部殲滅,其數量也實在太多了。
在接受了這樣一個事實也還是要繼續戰鬥——那種態度。實際上是決心堅強程度的體現。對她們抱有反感而咬著不放的話,就等於是以感情去拒絕自己無法理解的事——跟小孩子耍脾氣沒什麼兩樣。
(火霧戰士。)
佐籐又一次在心中對她們這些異能戰士的統稱進行思考。
(很厲害……那真的是很厲害的人們啊。)
然後,他在戰慄之中,又再次確認了一下自己是否能保持協助她們的心意。
外界宿的人們,大概都是一直懷著這種恐懼感而行動的吧。而且在最近這段時間,外界宿也面臨著不知是誰動的大規模襲擊,很多成員們受牽連而死去,聽說也不是什麼希奇的事。
即使如此,自己還能繼續保持想協助她們的心意嗎?他在戰慄中進行了確認。
(我能。)
曾幾何時,自己在車站遭到作為「使徒」僕人的「磷子」襲擊而倉皇逃跑的時候。
曾幾何時,在高中的清秋祭中被捲人血和火焰的慘劇中的時候。
曾幾何時,親眼目睹了把整個市街徹底破壞的「魔王」力量的時候。
即使在這一切向毫無防備的自己起襲擊,我也有全部承受下來的覺悟嗎?
(啊啊,當然有了。)
自己並沒有克服恐懼,自己不可能會成長得那麼順利——少年也對此有所自覺。不過,在置身於恐懼中時能不能採取行動的感覺,他作為曾經多次遭遇過恐怖局面的一員,也在某種程度上有所體會。
(而且,這不是說我自己這樣那樣的問題……而是為了瑪瓊琳小姐,我必須這樣做。)
對於他在心中說出來的這句真摯話語-
(……?)
就像要為他作出回答,也好像是要考驗他一般(——……)
某種感觸,正好就在這個時候出現了。
「——咦!?」
佐籐不由自主地出了聲音,附近的乘客又再次向他投以訝異的目光。
(騙、騙人、的吧!?)
緊握在胸口中的籤條,把「那個」正在逐步靠近自己到的感觸傳達他的頭腦中。如果明確到這個地步的話,那的確是不需要什麼詳細說明了。就好像自己長出了不同於耳朵和眼睛的新感覺器官一樣。他感覺到某個存在的氣息正以迅猛的勢頭向自己接近而來。
(真、真的是「使徒」嗎!?不過為什麼!?難道我在這裡被現了嗎!?)
他剛想要對事情的來龍去脈進行思考,可是馬上就察覺那根本無關重要.於是又慌忙環視了一下周圍。雖說不是早晚的高峰期.但是這裡實在擁擠得連自己的腳也看不見。不僅無法推開別人逃跑。就連稍微動一下身子也做不到。
(該怎麼辦——)
而且就算是要逃.在行駛中的電車上到底該怎麼逃才好呢?
對了!不是有什麼可以讓車子停下來的、緊急用的裝置嗎?不過到底哪個才是那個裝置?不.那個應該是在月台上的吧?電車上沒有嗎?
對了,去問別人就行了!不過就算大聲把事情說明出來,又會有誰相信呢?還會對這種莫名其妙的事提供協助嗎?
(該怎麼辦!?)
他光是心裡焦急,卻無法採取行動。他所感覺到的「那個」,明顯是徑直向著自己這邊衝過來的。他領悟了這一點,才終於從動搖中滲出了恐懼的味道。
這裡並沒有「悼文吟誦入」瑪瓊琳?朵在場。
雖然是理所當然的事實,但是如今卻作為一個過於殘酷的現實.襲向才剛剛踏上旅途的少年。使用籤條進行聯絡嗎?但是已經來不及求助了。對方的度實在太快。
(不,不是這樣,不是這樣吧!)
在恐懼之中,佐籐還是這樣想。他並不是恍然大悟,也不是恢復了冷靜.更不是意志昇華到了更高的境地。他只是死死地抓住了恐懼之中自己能完成的職責而已。
(這樣的話,就只有干了!)
就是現在!現在不就正是把自己曾經立誓要做的事付諸實踐的時侯嗎?
既然到了這個地步。那我就要為瑪瓊琳小姐效力到最後一刻。
只要我把「使徒」來襲的事通知她,就可以提前做好準備。
那是現在的我能做到的最低限度的抵抗了。
(直到最後。我也要做自己能做的事!)
但是,他的決心已經來不及了。
猶豫的時間太長了。
(可惡,已經——)
「那個」在瞬間內起了猛烈接近。
(不行了嗎——)
判斷已經趕不上了。如果是那傢伙的話應該能幹得更好,我做起事來根本就不像嘴裡說的那麼響,根本就什麼忙也幫不上,混蛋。完全是白白送死……在這最後一刻,他就只能懷抱各種悔恨的感情。
(——瑪瓊琳小姐!)
在心中出吶喊。
這時候……
呼——
只聽到這樣的聲音。
「!!」
看到突然蹦起身的少年,周圍的乘客都已經覺得他的行跡可疑了。
至於他本人,現在已經沒有理會他人、或者進行掩飾的餘力了。在極度緊張和恐懼中,頭腦變得一片空白,花好長一會兒,他才終於理解到聲音縮代表的意義。
在十秒鐘的時間裡,有某種東西擋住了窗外景色。從他的眼前掠過。
(到底……是什麼?)
與此同時,在籤條中感覺到的「使徒」氣息也隨之逐漸遠去。
(難道……)
跟接近過來的時候一樣。一條直線地遠離自己而去。
(電、車……?)
氣息並不是以自己為目標。
只不過是乘在反向的電車上。
「……!」
感覺到這一點,理解了這一點,佐籐忍不住想要整個人癱倒下來了。要不是電車的人潮支撐著他的話。說不定他已經那麼做了。在另一種意義上,他的頭腦又變得一片空白。
(得救了……嗎?)
從啟程的一刻開始就不得不面對「這個世界的真相」。總算生存下來的身體,也因為感到純粹的喜悅而顫抖了起來。至於身體的主人,則完全陷入了緊迫到極點的、跨越生死關頭的虛脫感。還沒有能領悟到這是一種喜悅的反應。
在好不容易才恢復了思考能力的頭腦中——
(原來不是被現了嗎。)
一邊懷著放心和鬆弛的心情這麼想著——
(不過話說回來……「使徒」竟然坐電車?)
這時侯才終於產生了這樣的疑問。
不過這完全只是他的偏見。實際上無論是火霧戰士還是「使徒」,都能熟練地使用人類的交通工具(大多數情況下都會支付票款),不過現在的他自然就不得而知了。
繼續在電車中不斷晃動的他——
(開什麼玩笑,真是的……嚇得我命也要短幾年啊。)
再花費了幾秒鐘,他才察覺到理所當然的重大事實。
(嗯?跟電車擦身而過——)
他是從御崎市啟程的。
從御崎市車站,乘電車出。
既然如此,那麼其目的地就只有一個。
「——啊!?」
這次佐籐真的大叫起來了。
新的「使徒」正向著御崎市進。
「可惡!為什麼偏偏在這種時候!
在混亂之中,他慌忙掙扎著想要把內袋裡的籤條拿出來,在這個過程中——
(就算要回去,我坐的也是特急列車……不,不行!)
回想起瑪瓊琳和馬可西亞斯吩咐過自己的、必須要遵守的忠告,對接下來應該採取的行動進行考慮。
(嗯……「這個」應該算是如他們所囑咐的那樣
逃跑了吧!?)
他注視著窗外掠過的風景進行確認。
(對了,如果要聯絡的話,還是應該保持一段距離更好吧?如果知道我使用了自在法的話,如那個「使徒」說不定還會掉頭回來)
想到這裡,他才恍然大悟-
(啊,我難道是傻瓜嗎!?)
從另一個口袋裡拿出來的,是手機。
聯絡員身為人類,還有為異能者們提供支持……對於這些事實的意義,佐籐終於開始隱約察覺到了。不過現在他光顧著應付眼前的危急事態就已經應接不暇了。
(嗯……如果給家裡打電話,就會由婆婆們來接嗎?)
計那些當鐘點工的老婆婆們找瑪瓊琳來聽電話……思考著這個做法的他——
「……」
在沉默了幾秒鐘後.不知又想到了什麼,卻撥響了並不是自己家的另一個電話。把手機貼在耳邊等待對方接聽,對那特別長的響鈴聲音感到焦躁不已。
(真是的……到底在幹什麼,快點接啊!)
感覺到極限的緊張和恐懼感,可是「快從這裡逃出去」、「已經不想幹了」之類的選擇,都已經不在他的考慮範圍內了。對於這一點,他現在還沒有現。
在自己家裡無所事事地消磨著時間的田中榮太,對於耍帥離開這裡的佐籐這麼快就打電話過來這個事實。產生了某種不祥的預感。
(到底在想什麼啊,真是的。)
他會不會乾脆掛電話呢?——在毫無意義的猶豫了一會兒後,還是按下了通話按鈕的他,聽到了他說的話——把關於「使徒」來襲的緊急報告任務委託於他的事由——之後:
「你、你到底在想什麼啊!!」
以怒喝聲把剛才想過的那句話當作回答說了出來。
佐籐卻沒有理會好友的這種「耍脾氣」的舉動。
(不管怎樣。拜託了!你應該知道有人在「玻璃壇」那邊守著會更好吧!?還有,你可別用那張籤條啊,說不定會被對方感應到的!)
「喂喂!等——」
電話掛掉了。
反正重新撥回去.也只會落得拒絕接聽或者關機的結果吧,那傢伙就是喜歡這麼硬來。田中作出了這樣的推測(而且也的確猜對了)。不禁咬緊了牙關。
又是「紅世使徒」。
自從上次來過之後,自從把好友奪走之後,才只是過了兩個星期而已。
(所以我都說已經受夠了啊!!)
如果可以丟出這麼一句話而乾脆無視的話,那到底該有多麼輕鬆啊。
可是作為現實,「使徒」正在逼近這個城市,如果自己放著不管、就這樣演變成突襲危機的話,也不知道會給這個地方帶來多大的災難。更重要的是對此心存畏懼的人正是自己本身,這一點他也是很清楚的。而且,令人不爽的是,佐籐應該也很明白吧。
(即使是現在這個時候,電車也在向這裡逼近。)
結果,就像兩周前一樣,田中站起來了。他一邊跑一邊用手機撥響了佐籐家的電話。不管怎樣,他也必須向瑪瓊琳請求指示。
(回來之後你給我等著瞧,佐籐你這傢伙……)
在心中無奈地咒罵著的田中,在恐懼中感覺到了。
自己並沒有像兩個星期前那樣,對採取行動抱有猶豫。
是因為那時侯,對猶豫的自己的丟臉樣子有了深切體會了嗎?
還是單純因為對佐籐懷抱的嫉妒帶來的反作用而振作起精神了呢?
雖然自己也無法判斷,但是不管怎樣,還是要採取行動。一定要迅行動,不管痛苦還是不痛苦,都只能動起來……除此以外,現在已經沒有其他路可走了。
雙腳在顫抖,內心也畏懼得萎縮起來。
即使如此,自己還是只有這樣幹。
腳步越來越快,內心充滿了焦躁。
開端雖然跟兩個星期前奔跑起來的時侯一樣,但是這次可以托付後事的佐籐已經不在,自己已經無處可逃了。不僅如此,自己反而成了被佐籐托付後事的對象。所謂的四面楚歌就是指這種局面了。握著手機的手,開始慢慢加大了力度。
「啊啊,真是的,到底是怎麼回事啊,渾蛋!!婆婆,至少今天也該接接電話吧!」
也不知道是向自己還是電話的那邊,田中以含淚的聲音怒喊道。
乘坐這條路線的電車已經是好久沒有過的事了——夏天坐過嗎?不,不可能是那樣——嗯。特意使用人類的交通工具,雖說也不是沒有遭到反對,但結果還是強行堅持下來了。
為了對自己接下來要做的事抱有確信,先還是應該再次以「這個視點」來觀察一切。像這樣子——身穿厚衣厚褲披上黑色圍巾——穿上普通衣服混在人類之中,也是很久沒有過的事了。雖然也跟目的有點關係。但現在總感覺心情很暢快。
置身在擁擠的電車中這種狀況……說起來,大概是因為高中學校就在家附近的緣故吧,基本上都沒有怎麼體驗過。最近這段時間裡。也就只是去往大戶的時侯坐過專線巴士而已。雖然事到如今也不會感覺到疲累,不過這樣子的話,對人類來說,無論是身心都會感到很難受吧。
忽然——
(……?)
他感應到了一股微弱的自在法氣息,如果不是自己的話,那恐怕是無法察覺的吧。這種感覺他也覺得似曾相識。那恐怕就是氣息感應。從遠處感覺到的那個自在法反應,正以迅猛的度接近而來。
(不是、嗎?)
行進方向就在同一直線上,幾乎是以相等的度在互相接近。既然如此,那麼彼此都應該坐在電車上吧。在作出這個判斷的期間。彼此的距離也在不斷縮短。
(那麼,該怎麼辦好呢。)
雖然不知道是誰,但那並不是火霧戰士,也不是「使徒」。這樣的話,大概就是外界宿的相關者了吧。好像是叫什麼聯絡員的。因為心想著「自己沒必要隱藏氣息,反而可以成為抑制力」,於是就乾脆堂而皇之地前來這裡,可是這個決定似乎得到了反效果。沒想到在到達前的瞬間會遇到。那方面的相關人員。
(還真是不能如我所願啊。)
在前方的目的地裡,先不說最終會不會遭到妨礙,在瞭解到自己的真正用意之前,他們應該不會貿然動手——本來是這樣推測的。只是,時間的話當然是越充分越好。要是在這裡被哪個不確定的其他人出事前通告鬧出騷動、徒然讓對方提高警惕的話.
也是很麻煩的事情。
(要收拾掉嗎?)
在電車擦身而過的瞬間展開封絕,把應該能在裡面能行動的那個人抹消就行了。
(等一下。)
那是不行的……不,還是別幹了吧。
(目的就只有一個,也沒必要拘泥於這些瑣碎的事情。)
不管如何,只要看到自己的現狀,她們暫時也應該會採取靜觀的態度。萬一自己率先動手把聯絡員收拾掉的事被她們知道的話,那就等於是主動放棄自己想爭取的時間,導致「一碰上就開戰」的事態。這完全就是本末倒置了。
(對,而且……)
知道自己擁有敏銳知覺的她們,也應該會理解到我放過了從眼前擦身而過的聯絡員這件事吧。那個聯絡員的緊急報告.反而會成為我「目前沒有加害的意思」的態度表現。所以,現在還是放著別管的好。
(嗯,他是這麼說的啦。)
在心中不知道跟誰說話的他面前,窗外的電車一掠而過。
失去了那十秒左右的殺死對方的機會,心中充滿一種奇妙的安心感。
(真沒辦法。)
在一邊歎氣一邊眺望遠方的瞬間——
「!」
感覺好久沒見過的某樣東西,此時正遠遠地出現在低矮住宅區的那一邊。
那就是橫跨在位於御崎市中心的真南川上的大鐵橋——御崎大橋的a形主塔。
兩個並排在一起的主塔,正在迎接自己的歸來。向眼下一看,可以看到那早已熟悉的、位於市西部的住宅區。呈現出平緩的地形。
(我……回來了。)
他身懷感慨地這麼想著,然後又暗暗默念道:
(為了啟程。)
向著應該在這片土地裡過著生活的母親、朋友,還有……她們——
(我……回來了啊。)
從心底出呼喚。
眼前的景色變化為河岸地帶,越過了真南川。
作為來訪者。同時也作為歸還者,在城市的西南端沿著住宅區北上、渡過真南川到達御崎市車站的這條路線上前進。
耳邊傳來了似乎很熟悉、又好像不是很熟悉的廣播音:
(本次列車即將抵達御崎市∼御崎市∼)
有一個身份不明的「紅世使徒」正在接近。
接到這個緊急報告,立刻就在佐籐家的庭院召開臨時作戰會議的眾人——
「吉田一美。你打算怎麼辦?」
被亞拉斯特爾這麼一問,吉田一美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才好。
(我、是……)
至今為止.雖然也被捲入或者自己闖進去過好幾次,但仔細
一想的話,跟「他」無關的戰鬥,眼前這次卻是第一次。
「你可以跟田中榮太氏一起前往舊依田百貨監視『玻璃壇』,也可以現在立刻盡量遠離這個地方,就是這兩個選擇是也。」
「推薦後者。」
威爾艾米娜和蒂雅瑪特以理所當然的口吻說道。
「嗯,雖說是相關者,但是小姑娘你也沒有為此拚命的理由啦。我們並不會有什麼想法的,你還是盡早去避難吧。」
馬可西亞斯也為此作了補充。
田中也以從吉田看來也明顯一片蒼白的臉說道:
「那樣是最好啦,吉田同學。現在可不知道來的是什麼傢伙,你完全沒有必要固執地留在這裡啊。」
以顫抖的雙腳,拚命堅持要履行自己的職責。
乾脆把護送吉田到遠處安全的地方這個任務交給他算了吧?——心裡這麼想著的瑪瓊琳苦笑了一下,只向少女催促著對行動的選擇。
「雖然大家都這麼說,不過你真的沒必要勉強啊?說真的,就算你在這裡,我想也幫不上什麼忙,而且『那個東西』,也不能在這種狀況下使用吧。」
瑪瓊琳輕輕用手指了一下的,是被披在室內便服外的罩衣遮擋住而無法看見的東西。
那正是吉田掛在脖子上的、有著希臘十字架形狀的吊墜。
正如瑪瓊琳所說,她唯一能使用「紅世」這方面力量的寶具「希拉達」,並不是只要直接使用就行的東西。無論是只有她才知道的動條件,還有一旦使用後帶來的效果,都是在某位少年在場的情況下才有意義。在「他」已經失蹤的這種狀況下,這個東西就只能成為單純的裝飾而已。
「我……」
彷彿要把答案擠出來似的,吉田把手按在罩衣的胸口上。然後,把視線轉移到什麼都沒說的少女——將自己帶來這個地方的少女身上。返回來的視線,既像是在考驗自己似的富有挑戰性,同時也好像在安慰自己似的充滿溫柔。
「……我要留下來。」
吉田堅決地抬起頭說道。
「如果田中同學有什麼無法顧及的事情,不管是什麼小事我都會幫忙的。而且,既然選擇在這個時期來的話,我想應該也不是『沒有關係』的。」
眾人——特別是火霧戰士們——都有點佩服她了。的確,在現在這個狀況下,跟至今為止的事件毫無關係的「使徒」偶然前來這裡的可能性非常低。
儘管看樣子很害怕,內心也在動搖,但是應該想的事也會好好去想.該拚命的事還是會拚命,這樣的思想準備,少女已經完全具備了。
「如果現在選擇逃避的話……我覺得就會從本來已經踏入的地方被甩落下來。我……只有這一點,是絕對不能接受的。」
在宣言的同時,吉田緊緊地握住了胸前的「希拉達」。
(——「即使如此,我還是會再次選擇自己認為正確的道路。」——)
走下了御崎市車站的月台。
偏離了喧囂的人潮,只是一直沿著那細長的月台往前邁步。
(變得漂亮多了啊。)
曾經一度被破壞而新建起來的車站大樓,每個角落都反射出嶄新的光澤。
至於舊的車站大樓,當時為了擊退依附在那裡、企圖啟動大規模逆轉印章的「助手多米諾」,已經被連同周圍的橋墩和承載著「探耽求究」丹塔裡奧教授的怪物列車一起摧垮到體無完膚的地步了。
雖然並沒有直接看到破壞的光景,但是化作了「廢墟」的淒慘狀況,也還記得很清楚。同時,還清楚地認識到,要是「紅世使徒」和火霧戰士在封絕之外戰鬥,會帶來什麼樣的結果。
(那樣子竟然沒有出現人員傷亡,恐怕也只能用奇跡來形容了。)
一邊想,一邊向著隔了幾個月台的牆壁另一側——也就是車站的東側——看去。
被自己和其他御崎市居民喚作「車站對面」的那一帶,就是所謂的商務街道,林立著眾多新舊不一、無味乾燥的辦公大樓。
在其中的一角,有一座又高又新的、外周完全以玻璃包圍的高層大廈。
那就是御崎中庭·拱廊大樓了。
那是擁有內部全層採用開放式天花板設計的半室外空間,以架設於其上的四條走廊構成的美術館為,配備有上層部的飲食街、中層部的酒店、下層部的辦公室等地方的複合型設施。
(好像,就是在那裡跟吉田同學進行了第一次約會吧。)
一起看過的展示品……那是什麼呢。因為之後生的事給人印象太過強烈,所以記得不怎麼清楚。畢竟那是好不容易在最初的戰鬥中倖存下來,在以後應該怎麼辦也無法確定而漫無目的地
過著的日常生活中,再次跟「使徒」相遇的瞬間。
有著老紳士資態的「撿骨師」拉米。
(不,好像應該叫「螺旋風琴」蓮南希吧。)
追隨著那個來到御崎市收集火炬的「使徒」出現的,就是火霧戰士中以戰鬥狂出名的「悼文吟誦人」瑪瓊琳·朵。
(剛開始還真是個可怕的人呢。)
對於佐籐和田中也被捲入其中,並把她看作大姐頭對她心存仰慕的事情,當時也並不知道。在面臨戰鬥的時候,那不顧一切地把憤怒和憎恨洩在對方身上的恐怖姿態,跟正正經經地為了使命而生的「她」完全相反,不過之後在聽說了事情原委之後也理解了過來,那完全是一個典型的火霧戰士。
(事到如今想起來,光憑著不成熟的兩個人,能把那個人壓住還真不容易呢。)
不由自主地苦笑起來。
不知什麼時候,他已經離開了等待下一趟列車的人越來越多的月台,走下了樓梯。穿過嶄新漂亮的自動檢票口,可以看到同樣也是新增設的、跟車站大樓之間的聯絡通道。
從這裡向北穿出去的話,就會到達迎合新建車站建成的時機開張的購物街。
(經歷了好幾個月的鍛煉和多次的戰鬥,已經……變得稍微能幹一點了吧。)
在聖誕平安夜生的、在這個城市的最後一戰。以自己為誘餌,企圖把火霧戰士一網打盡的[化裝舞會]搜索列兵「聚散之丁」薩羅比。還有——
(另外一個巡迴士……)
稍微思考了一下,他又回想起貝露佩歐露的說明。
(好像,是叫做「吼號呀」比弗倫斯。)
然後,在驚險地達到了那兩人的瞬間出現的壓軸角色——殺手「壞刃」薩布拉克。
雖說戰鬥總是跟艱苦脫離不了干係,但是就算這樣,像他那麼大規模地到處大肆破壞、而且還使出那麼難纏的手段的敵人也沒有幾個了。由於事前有所準備,配合相當默契,再加上各自的隨機應變,還有不逃跑而堅持跟他周旋,才勉強將他擊退,實在是一場艱難的戰鬥。
不過,比起這些事,內心湧出來的卻是另一股強烈的感情。
(對不起。)
在購物街的出口等待著自己的兩位少女。
(真的,很對不起。)
自己派人送回去的、由兩人寄給自己的信,是不是平安無事地送到了呢?那是現在不得不離開,不得不消失,然而卻必須留下的、告訴她們「自己就在這裡」的信息。
貝露佩歐露胸有成竹地說過,已經馬上安排好了,第二天應該就會送到,因為是委託毫不知情的人類去辦的,絕對不會留下痕跡什麼的……
(不過,她應該也不會說「多餘」的謊話啦。)
一邊自言自語,一邊從車站大樓走了出來。
(而且,那已經無關重要了。)
從車站的出口筆直延伸出去的大馬路,注視著展開在眼前的故鄉——御崎市。
(畢竟,我已經這樣來到了這裡。)
一邊想,一邊向前邁步。
混在人潮中,跟眾多的人擦身而過。
在跟車站大樓同時新建起來的廣場上,可以看到一座小小的時鐘塔。在對面,被整備成多機能的巴士總站,也同樣有大量的人潮在穿梭來往。
在陸續入站的巴士中,那華麗的紅色巴士路線表示牌上,寫著一個設施的名稱。
大戶夢幻公園。
那是自己跟吉田兩人一起約會外出的遊樂場。
(真令人懷念……跟吉田同學一起去,是什麼時侯呢?)
那時候,想要把自己消滅的「萬條巧手」威爾艾米娜·卡梅爾跟自己生過一些糾紛,後來得到了正好從海外回來的父親幫忙。玩偶毛布服裡面簡直熱得要死啊,下次你給我定個輕鬆點的戰術吧——之後他還笑著這麼說道。
(對,是夏天。)
記得在大山斜面的樹蔭處,還曾經被請吃過美味的炸豬排三明治。當時的自己,無論什麼事都無法下結論,只是一味地依賴著對自己抱有好感的少女的溫柔。
(真是的,那簡直是厚顏無恥。)
在無奈的同時,也懷念著對殘酷的幸福毫無自覺的那個時候。
對投身到戰鬥中感到恐懼,對離開故鄉感到躊躇,能作為人類懷抱悲喜之情的溫暖感,對平穩度過的日子感到的留戀……諷刺的是,自己之所以對這些東西感到無比珍惜,偏偏是因為在該
走的道路和想停留的地方之間猶豫不決,彷彿當作煩惱材料的附屬品似的一直注視著它們緣故。
以將自己挽留在人類那邊的方式、教會了自己這些東西的高貴價值的少女,在這個城市共同生活、不知何時已經成為了日常象徵的少女——吉田一美。正因為是現在這個時候,自己才能懷
著對她的敬意,明確地說出來:恐懼和躊躇,溫暖和留戀,甚至是迷惘和煩惱……懷抱著所有的一切,跟家人和大家一起生活的、作為「密斯提斯」的日子——真的非常快樂。
(那樣的日子,也全都是——)
走過了眼前交通燈即將變換信號的斑馬線,橫穿過在不遠處的那條馬路的入口。
(都是從這裡開始的。)
這裡是飯館和飲食店林立的繁華街,依然是人山人海。
在火紅的夕陽把視野染成一片紅色、自己被困於封絕之中的那一天。
在那之前的日常生活都一下子被燒成了灰燼——不,是熊熊燃燒了起來、並生了改變。
利用傍晚展開封絕的,是襲擊自己的兩個「磷子」。
在危機中挽救了自己的,是名為「炎灼眼的殺手」的少女。
除了作為魔神「天壤劫火」亞拉斯特爾的契約者而擁有的稱號之外,並沒有任何固有的名字,為了跟同業者互相區別,只擁有「贄殿遮那」的火霧戰士這個代號的一位少女。
(那時侯可真的把我當成物品了啊。)
對於自己早已死去,而且還是用死去的自己的殘渣做成的冒牌貨這個事實無法理解(就算是現在,也還是覺得那是理所當然的事),順應著激憤的感情一直咬著不放,令少女感到焦躁和厭煩。不知道前面等待著自己的是什麼,也沒有餘力去顧及除自己以外的存在。
(雖然是一種裝模作樣的說法,不過那還真是命運般的邂逅。)
至少對自己來說,這是毫無疑問的事實。
(現在還要過相當一段時間,才能看到那一幕光景吧。)
在大馬路上向頭頂眺望了一眼,心裡這麼想著。
今天的天空也一片澄澈,流雲也很稀疏。
看來應該可以看到美麗的夕陽了。
他並沒有走進繁華街,而是順著人潮的流向,沿著大馬路向西走去。一邊走,一邊想起自從車站被破壞之後,這裡有一段時間還成了步行街。
(大家好像還一起坐在圍欄上喝著果汁之類的呢。)
那時侯,整條大馬路都擠滿了人,從露天餐廳到露天商人、街頭音樂家等等互相混容在一起,那一幕日常中的非日常光景,現在也還能喚起一種不可思議的感慨。
曾經多次跟好友們一起混在其中的、每天就像過節一樣的短暫光景,現在已經被穿梭的車流所取代,只存在於人們的記憶中了。
彷彿為了抹去那一絲寂寞似的,又想起了另一幕回憶。
(清秋祭的盛裝遊行,也在這裡來往過吧。)
從一年級各班中分別挑選出幾名」班級代表「組成的盛裝隊列,沿著來往於車站前的路線遊行了一圈。包括自己在內的七人也以各不相同的打扮,舉著贊助者的廣告板參與其中。
接著,在學校過夜進行準備時感受到的興奮,當天那令人頭暈目眩的忙碌和無比的爽快感,在祭典中出現的「彩飄」菲蕾絲突襲帶來的危機感,甚至還有在閉幕式連續生的衝擊性戰鬥的恐慌,思緒自然而然地回憶了起來。
還有隱約知道了自己的真面目、不安感膨脹到容許範圍極限的最糟糕的時期。
(真是的,我這個身體到底是……)
布下機關的人、被布下機關的人、被捲入其中的人,所有一切都交混在一起,實際上卻是依然還沒有完全被解明的、如同詭異的黑盒子一般的寶具「零時迷子」。
現在想起來,也還真虧得有人會對身邊的這個不可思議的東西抱有好感、彼此親密交往呢。
(說起來——)
曾幾何時,被說過的話。
(——「無論是佐籐啟作、田中榮太,還是吉田一美,就算知道了你不是人類的真相,也沒有對這個事實採取任何措施的能力。」——「不管真相如何,只要對一直以來的他們沒有任何不合適的地方,就會憑著惰性而生活下去。」——「就正如你今天所感受到的,跟一樣的日常,一樣的風景,一樣的朋友。而寒意和疏遠,將不斷地將這些事物一點一點地削弱。」——)
曾幾何時,自己還反駁過。
(——「不過,知道了一切,也還是認同了我的大家,在這種惰性的生活結束的時侯」——「我想應該是會給我一些跟這種寒意不一樣的東西的。」——)
結果,在確認哪一個說法正確之前,自己卻先一步跑了出來。
如果他們知道自己的這副模樣的話,恐怕已經不是感到寒意和疏遠的程度了吧。那到底是憤怒和悲哀,還是拒絕反應呢?
儘管沒有去確認的打算,他還是從大馬路轉進了向北的道路。
逐漸遠離大馬路的喧囂聲的這個地方,是全部由除道路外都被包圍在圍牆和大門之中的宅邸構成的閑靜地區。這裡就是御崎市的地主階級的人們集中居住的,俗稱「舊住宅區」的地方。從這裡再走進去一點的話,就應該可以看到佐籐啟作的家了。
(佐籐那傢伙,應該已經轉學了吧。)
在他那寬敞豪華什麼都有的家裡,也因為瑪瓊琳在那裡寄居的關係,無論是日常的活動,還是非日常的事件,都總是在他那裡集合。再加上毫無架子的家主的性格,讓人感覺很愜意的那個地方,一直是大家的廣場。
(田中到底怎麼樣了呢。)
想起了曾經融入那個風景之中,卻從中途脫落的好友。他也應該是住在這附近,可是卻沒有去過他家。而且去了也沒用,對現在的他來說就只能是添麻煩罷了,反而還是由得他更好——想到這裡,就沒有去找他,而是向西拐彎,走出了舊住宅區。
(而且,還是別過度刺激瑪瓊琳小姐更好吧。)
想到這裡,又馬上覺得這只是自己騙自己,只有一笑了之。
(根本不可能不被現,我畢竟完全沒有隱藏氣息啊。)
稍微再走了一會兒,來到了真南川的河堤。
沒有尋找階梯,只是以兩三步輕巧的腳步登上了長著青草的陡峭斜面。
(如果是剛下完雨的話就好了……啊,不過必須是沒有太陽的清晨天空才行吧。)
俯視著河岸,看著那比以前看到的還要寬廣兩倍的藍天,在心中喚醒了某種感動。
(是不是……已經變得能知道更多東西了呢。)
雖然同樣是河岸,但是這樣子在不同的場所和時間裡,景色也是不同的。過去看到的眾多景色也一樣——在變成「這樣」之後,才現這一點。景色作為映射世界的鏡子,隨著時光流逝、變化、遷移。即使認識到更多更多的景色,未知的景色也不會減少,也沒有盡頭。
(那時候的景色,是只限於那一刻的景色,就是這麼回事。)
即使是今天這種平平無奇的白晝光景,也是其中之一吧——他邊走邊想道。
有時是在早晨的鍛煉中磨練,有時跟大家放學繞路在這裡走,有時則是在魚鷹節中遊蕩……回想起這每一幕的光景,然後將其藏於心底。
(認識光景嗎……那時候,要不是吉田同學窺視了「這一邊」的話,吉田同學的光景,應該會顯得更平穩、更寧靜吧?)
可是,選擇了窺視這一邊的人,並非別人,正是吉田一美自身。
在魚鷹節開始之前,她邂逅了身為調律師的古老火霧戰士、最不解風情的怪物「儀裝之驅手」卡姆辛,被要求協助對御崎市逐漸增大的扭曲進行「調律」,在同行的期間,借來了一個寶具。
單片眼鏡「傑塔托拉」——能夠看穿「這個世界的真相」的那個東西,在魚鷹節之中,把還能轉身回到日常生活中的她可以走的退路,完全打碎了。
她知道了自己所戀上的少年已經變成了火炬的事實。
(不過,即使如此,她還是——)
在知道了一切的情況下——
(——「現在在我面前的阪井同學是人類,我是知道的。」——「這麼溫暖的身體,還有內心」——「我就是喜歡這樣的阪井同學」——)
她這麼對自己說了。
(現在在這裡的,到底是什麼人?)
即使變成「這樣」之後,也還是依賴著她的思念,來回答這種連自己回答也要花費好一段時間的問題。
對於闖進了如此殘酷的地方也能作出這種回答的堅強力量,感受到自心底的佩服。
一路往前走,就可以看到井之上原田鐵橋。
(這樣承認了自己的並不僅僅是吉田同學,爸爸也是。)
可以毫不誇張地說,爸爸是自己在世界上最尊敬的人。還記得跟他在走過這條橋的時候說過的話。作為人類的身體,在現實上已經死去了。可是,知道了母親千草孕育了新的生命時,父親說過——
(——「因為你看起來已經成長為可以跟你說這種話的男人了嘛。」——)
在那之前的幾個月前,也曾經跟父親見面。在不知道兒子已經成了殘渣的情況下,見了兩次。
通過比較這兩次的差異,絕對不會稱讚人的父親這麼說了……這就意味著——
(我的成長,是的確作為事實存在過的。)
那並不是單純漫無目的地生活而獲得的東西。父親所指出的成長,是經歷過各種各樣的危機和苦難後得到的經驗,作為力量依存在身上的證明。
(雖然我不能把這種力量使用在幫助媽媽的方面,是個遺憾。)
新的生命——因為有了能代替只是殘渣的自己留在父母身邊的弟弟或者妹妹,自己才下定了決心離開。雖說如此,對於不能為母親接下來應該會很辛苦的生活提供幫助,心中也感覺到不小
的痛楚。不孝這個詞,實在太沉重了。
(對不起,媽媽……不過,我已經改變了啊。)
從走過橋之後的河堤上,可以看到遠處的街道中突兀地隆起來的一團深綠色——御崎山。跟大家一起外出,在那裡放焰火和眺望夜景。還被少女拿著便當遞到面前的御崎神社,可以隱約看到就在山腰上。
自己通過鍛煉可以變強——第一次被告知這個事實的,應該就是那天回家的時候。
(——「你已經可以越人類了」——)
被這樣宣告之後,承認自己不是人類,已經變成了不是人類的存在——自己應該對這兩方面都抱有過恐懼。可是,那些感覺
也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消失了。
那是因為,作為成長的目標無數次在腦海中想像過,可是每次都因為力量不足而放棄的終點站,或者是新的出點。在跟日常生活訣別的痛苦的另一側,已經開始以明確的形態放射出光芒的緣故。
跟火霧戰士少女一起上路,作為自身的姿態。
(那時候,還真是沒想到會變成這樣的結果呢。)
走下河堤,稍微從御崎市西側的住宅區走進去一點.來到了一個寬敞的公園。
(更重要的是,正因為有那時候所懷抱的思念.所以我才會在這裡。)
在歸途中所懷抱的感情,並不僅僅是恐懼。
成為了跨越訣別痛苦的力量的另一種感情,就是迷惑。
那是對火霧戰士「炎灼眼的殺手」作為一名少女跟自己相對時感到的迷惑。對一直努力讓自己成為受到少女信賴的戰友,一直努力避免把少女作為「那種對像」來看待的自己來說,那是自己恍然大悟的瞬間。
可以喜歡上她。
(在察覺到這種理所當然的事之前。竟然花上了好幾個月。)
不由得對自己的愚蠢感到好笑。
(能夠感覺到「喜歡」的片斷。明明已經不斷在日常生活中積聚起來了啊。)
踏入公園,來到冬天光禿禿的樹枝架在空中的林蔭道——在前面的噴水廣場一角的長椅上度過的那一刻.也應該是其中之一。在這裡,看到她開開心心地吃著菠蘿包的滿面笑容。自己心中確實是產生了某種感情。
(還有……在這裡,有著其他地方無法相比的無數回憶。)
穿過公園來到大馬路,可以看見它依然如故地屹立在那裡。
市立御崎高中。